“爸……爸爸。”父子二人一道回了酒店,天光尚早,男人剛剛脫下外衣坐定在了套間外的辦公桌前打算再次看看此行行動計劃是否還有疏漏之處,貼在門口的孩子麵色有些猶豫不決,此刻垂著腦袋站在門外似乎有什麼話想要對他說。蘇蕭煥挪了一下電腦屏幕前的記事本,他淡淡向站在門口的孩子看了一眼,繼而按開了一體機的開關道:“進來吧。”奕天在門口又站了足有三秒鍾,這才慢慢走進了屋中。蘇蕭煥感覺到少年怕是有話想要對他說,正巧這會兒一體機的電腦屏幕還未打開,他便抬起頭來向站在數步開外的孩子問道:“怎麼?”少年顯然有些猶豫,他抿了抿唇,又低著腦袋顯得有些不安的搓了搓放在身側的手指,好一會兒後才抬起頭向男人看了過去道:“您有沒有想過,秀文……秀文他為什麼要給失落之土搶這次的這個特殊的能源呢?”蘇蕭煥被少年問的眉頭一皺,下意識抬起頭來仔細看了奕天一眼,少年則站在不遠外繼續輕輕道:“您看……失落之土本就地處不毛之地,我有查過一些資料,以失落之土的人均消耗水平來說,起碼五百年內,它都不應該會為能源這種事擔憂。”蘇蕭煥沒有說話,他隻是從辦公桌上拽過了一個文件翻了翻,他沒有對少年剛剛那段話發表任何態度。話既然開了頭,自然需要把它說全了,奕天沉吟了一會兒,他低著頭用一隻扶住另一隻胳膊繼續輕聲說:“而且,單從委任來看,您也並非是此次任務的最好人選,事實上……這樣的任務明明隻需要秦壽昇一人就完全可以勝任了不是嗎?”“所以說……”“啪”的一聲響,蘇蕭煥將手中的文件丟在了桌麵之上淡淡道:“你到底想說什麼?”少年明顯被父親這樣冷冰冰一句話嗆得窒了下,片刻,他又一次抿了抿唇低著頭輕聲道:“我覺得……既然讓您做了此次任務的第一執行官,卻又並非因為是考慮到了合適不合適的話……”奕天欲言又止,他顯然是在考量接下來的話到底要不要說。好一會兒的沉默之後,少年還是鼓足了勇氣抬起頭向男人看去,他一字一句道:“秀文是想要將您拉下水。”蘇蕭煥的眉尾微微一挑,他麵無表情的抬頭掃了孩子一眼,好一陣子才顯得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說:“拉下什麼水?”奕天見無論自己怎麼說父親都是一副略無所謂的模樣,不由顯得有些焦急向前踏了一步道:“您還不明白嗎?失落之土本就是一場渾水,您若是在此卷入這場渾水之中,隻怕事後就真的再難脫身了!更何況……您……您……”少年低下頭咬緊了牙關,忍了又忍還是沒能忍住抬起頭來仿佛在質問男人一般說:“您此次的任務計劃難道不是要殺了那個周正嗎?!爸爸,周正是帝國名正言順的在籍中將,您不能夠順了秀文的意去淌這趟渾水,因為這一去,隻怕就真的……”少年的話音未罷,蘇蕭煥卻從這段話語中聽出了些不同尋常的東西,他一時擰緊了眉頭放下了手中剛剛又拿起的文件向孩子看過去道:“你怎麼知道周正的?”“我……”奕天被男人問的說不出話來,他低下頭沉默了好久好久才小小聲說道:“我已經見過周正了。”男人的眼神肅然一淩,他擰著眉頭“啪”的一聲將手中的文件摔在了桌麵之上沉了聲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任務還沒正式開始,你倒是先去好好打草驚蛇了一番!”少年低著頭沒有答話。就在蘇蕭煥氣不可遏還想說些什麼時,如蚊吟一般的聲音極其微小卻同樣極其堅定的從不遠外的那個孩子口中慢慢吐了出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您去殺一個無辜之人。”蘇蕭煥的眉頭一時擰的更緊了。“周正代表著帝國的利益,爸爸則聽從秀文的話代表著失落之土的利益,當這兩個利益集團不得已必須發生爭執,每一方都是為了自己的榮譽或是使命,最終不得已拚的你死我活,這不是您從小教會我拿槍的理由。”少年垂著腦袋,他用一隻手摟在另一隻胳膊的大臂間繼續低著頭輕聲說道:“您雖沒有記憶了,但我卻依然記得,您曾說過暗獄應該是一麵盾,而非一支矛,但打從大伯去世開始,本該是盾的暗獄卻一天天開始變做了……帶著戾氣的長矛。”蘇蕭煥被孩子這蚊吟一般的微小卻堅定的聲音說的有些說不出話來,便又聽:“爸爸有爸爸想要達成的事,可……我不知道要該怎麼說,但我知道,這樣的做法卻一定是不……”“出去。”少年這番話語並未能順利落定,兩個冰冰冷冷的字入了耳來,他有些不可置信的抬頭看去,辦公桌後的男人已顯得有些不耐煩般又拿起了一份文件翻了翻後又說:“出去。”奕天的神色微微一黯,他張開口,顯然還想要說上幾句什麼的,但——“出去!”蘇蕭煥眉頭一肅,沉冷而又如刀刃的聲音破空而來,奕天還想要說的話盡數堵在了喉口之間,他低著頭沉默著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這才輕輕向男人鞠了一躬小聲說:“是……天兒告退。”少年一扭頭轉身離去了,在後,蘇蕭煥仿佛一直麵無表情沉浸在手中的那份文件之中,直到孩子的身影離開房間好一會兒後,男人這才慢慢抬起頭來向少年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哎……”一聲長長的歎息溢出口來,男人顯得有些疲憊的向後靠在了皮椅背上,他下意識的闔上眸子,好久好久才複而睜開向亮起的顯示屏看去——被作為背景的顯示屏上,是老師自己與大哥三人的合影,這個照片的攝影人是秀文,寒毅二哥則嫌棄秀文的照相技術太差拒絕合作……那些青蔥的崢嶸歲月啊……但凡隻需要輕輕合上眼,便是那麼的曆曆在目,蘇蕭煥不知道那個創建了暗獄的自己又是怎樣做到對這段回憶釋懷的,但若是真如孩子所說,即便那個創造了暗獄明明已經釋懷了的自己卻也無法接受燕大哥的蒙冤而亡……那麼在人生的這條一去不返的列車之上,卻什麼是對,什麼又是錯呢?……整個酒店是失落之土的駐外財產,因為考慮到行動的機密性早已停止了對外營業,奕天出了門,走廊的外邊安靜極了,連個最起碼的侍者都沒有。他心裏有些悶,雖然在進門之前就已經預料到此次和父親的交談未必能落下什麼好結果,但……也不至於差到這種境界吧!少年忍不住的搖了搖頭,一低頭間才發現自己還穿著從破船上下來的那套油乎乎的衣服,這幾日他和攬月的私自行動中沒能睡上一個好覺,所幸到底因為年輕,此刻也沒覺得有多疲倦,隻是——他還是想不太好自己該在這次行動中去充當怎樣一個角色。自己起初的意願隻不過是盡快找到父親將父親帶回去,但顯然,即便早已相信自己是親生兒子沒有錯的父親……心中卻仍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掛念。蘇蕭煥不願意和他說,奕天也知道自己沒有什麼好的立場去問,在父親的眼中,無論是失憶前還是如今的失憶後,隻怕自己從來都隻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大伯的去世是一個導火索,秀文是父親一直跨不過去的魔障,而這一切的一切,最終卻都指向了多年之前發生的那場直到今日都未能斷清的冤案——絕殺計劃。奕天一時將雙手插在褲子口袋中擰著眉倚靠在走廊的牆壁間,他想要縷清這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叮鈴鈴的一陣響嚇得他打了個顫,趕忙從口袋中掏出了行動組配置的專用通訊設備,奕天一時傻傻看著手中的這個通訊器——事實上,這個由失落之土外勤組配備的通訊裝置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號碼。有些猶豫的按開了接通按鈕貼在耳邊,一聲“喂”還沒來得及吐出口。“小屁孩,一個人在那裝什麼深沉呢?!”有些熟悉的聲音從通訊裝置中傳了出來,奕天有些不可置信的拿開通訊器看了一眼,繼而下意識的抬起頭朝走廊玻璃窗對麵的大樓間看去,有個嘴中叼著煙的人影,此刻正笑眯眯的在對麵大樓的房間中衝他招了招手,做完這一切的雲瀾此刻對著耳麥說:“想不想你瀾姐我啊?”激動到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奕天下意識的笑了開來,他注視著對麵大樓裏有個正在打打鬧鬧在搶雲瀾耳麥的小身影,他感覺到自己有些霧了眸子,好一會兒後他才聽見自己哽咽著說:“瀾姐,你和饕餮都從島上出來了?”“都一個多月了死小屁孩!當然是被你那個什麼破坤地叔接出來的!”奕天聽見雲瀾在怒罵,然後又聽見小饕餮在旁邊一個勁的叫喚“給我給我!我要跟哥哥說話!”,奕天一時失笑,他看著不遠外打鬧中的二人,伸出手去狠狠揉了揉紅了的眼眶這才道:“你們又是怎麼找到這兒來的?”話音未落,一張萬年死魚臉出現在了窗戶旁邊,離姬一如既往麵無表情的說道:“隊長,您這兩位護衛要挾我,他倆說我要是不帶他倆來找你,他們就把我的那些收集品一把火全燒了。”奕天再也沒忍住的含淚笑了起來,他想,離姬你個逗比,你那些鐵質的收集品,能一把火燒了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