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落在城市的煙塵中,在燈光下回想日間走過的路,忽然念頭纏繞在一棵大白菜上。多年迷失的鄉間日子,讓在燈紅酒綠中摔打的我回味了良久。離我家不遠的汴河堤上,年頭新開了家酒店,不同尋常的是酒店的名字叫“菜根香”,曾經想這樣的酒店誰還會光顧?都是來自泥土的人,隻會向往那些生猛海鮮,誰會再去垂青這白了頭的菜根?當我讀到著名女作家池莉的散文《好日子怎麼過》,猶如醍醐灌頂,我忽然明白了生活乃至人生的況味。
我和白菜是親密的夥伴,因為我們共同從泥土起步的。在一段味如白菜的日子裏,每天母親耕耘在半畝的白菜園裏,在日子裏眼巴巴地守望著它長大,直到白露落地,白菜一夜之間正了名,收割白菜的日子就來臨了。一日三餐,白菜飯,白菜燙,要不就是白菜饅了。白菜係列成了我們家傳統的節目。或許,曾經過窮日子的人都會有過這樣的體驗。
母親安慰我說,娃,吃吧,吃白菜好長出息呢!我把筷子朝碗上一擱,我才不了,長大了,我一定要不吃白菜,過上城市人的富日子。我想城裏的人肯定是不吃白菜的。對白菜,那時的我真有點恨之入骨啊。的確,那段缺鹽少油的日子,讓很多人都麵黃肌瘦,整天打不起精神來。偶爾吃上一頓雞肉,也不知道要挨母親多少皮鞭。因那雞是別人家的。為此家裏個把月吃不上一點香油啊。
為了這目標,我拚命地在書裏跋涉,在燈光裏描摹城市的臉龐。當然,其中還有母親的殷切期盼呢。
十了年過去。我終於在紙上的奮鬥得到了現實。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在鱗次櫛比的樓叢裏,我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一席之地。住在明亮的高樓上,眺望這些和城市的燈火,我體會到了一種多年夢寐以求的生活。終於告別了泥濘的鄉路,告別了寡淡無味的白菜生活。每天,穿上鋥亮的皮鞋上班,不用擔心泥土的襲擊,吃飯了,不用擔心沒有豐富的大魚、紅燒肉等幾道菜,要是別人家請客,吃上幾頓螃蟹、甲魚,還是綽綽有餘的。應該說胃子是幸福的,每天接納的都是美味佳肴。
然而,遺憾的是,為了告別白菜的生活,我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啊。那段鄉間的日子裏,雖然吃著粗茶淡飯,與白菜相依為命,日子很充實。忙時就扛起鋤頭,耕耘在田野裏,身旁同樣是勞作的農人,說上幾句家常裏短;麥場上,坐在高高的麥囤旁,談一些稼檣的風雲,其樂融融,不亦樂乎?陶醉之餘,吆上你我他,朝堂屋一坐,花天酒地,不醉不歸。黃昏時分,家家扶得醉人歸。也許,這就是所謂鄉間的日子,那何謂城市的生活?如果用詞語來形容的話,真是叫陀螺般的生活。在滿足嘴巴之後,開始追求住房了,在有了住房之後,開始買車了。等到買了車後,又發現人家都住上了別墅。走在大街上,琳琅滿目的商品繚亂了眼睛,激起購買的欲望。走商場,逛超市,發現好的東西真是太多了,要是擁有它多幸福啊。一個欲望接著一個欲望,直到風塵仆仆、疲於奔命,直到絞盡腦汁、投機鑽營,直到夜不成寐,食大魚大肉而無味。
紙醉金迷過後,花紅柳綠之後,才明白原來食之無味,原來是物質太多了,信息太多了誘惑太多了。日子怎一個貪字了得?想想故鄉的牆根下,冬日吃完飯後,那些悠閑的老人就蹲在牆交裏,和著暖暖的陽光,暢談神侃。
原來,窮日子,富日子,與白菜無意,它與性情有關。難怪《菜根潭》裏雲:心安茅屋穩,性定菜根香啊。富日子不僅是物質的,更是精神的。日子是皮囊,需要人的心充當它的靈魂。靈魂從哪裏來?“讀書中來,修養中來,智慧中來,安靜中來,鬆弛中來,不虛偽的時候來,不貪婪的時候來,懂得珍惜時間的時候來,懂得維護心靈健康的時候來。”
白菜不是日子的名片,而心靈才是日子的內核啊!擁有充實而高尚的靈魂,就是菜根般的日子,一樣充滿濃濃的清香啊。聖人弟子顏回居陋巷、戴破帽、食菜根,照樣絲毫遮不住學問的光芒。那份白菜泡大的清心寡欲裏,營養著著精神的執著。我明白了那家叫菜根香的酒店為什麼賓客盈門,酒肉穿腸的生活裏,何嚐不需要來點清淡的日子?清清醒醒頭腦,洗禮洗禮心誌,看清人生的方向。
再去菜根香酒店,咀嚼著菜根,感覺是整個包菜的香味都集中在這一小塊根上,香氣濃鬱,香甜,嚼菜根的感覺真好,入口時,菜根的味道較淡,嚼起來以後,是愈嚼愈香,亦甜,是淡淡的然而是堅定的甜。鄭板橋有詩雲:白菜青鹽糝子飯,瓦壺天水菊花茶。掃來竹葉烹茶葉,劈碎鬆根煮菜根。
白菜營養的日子,還是人生的一個境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