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一點兒不白,白是他的姓,若按他的相貌,隻能叫老黑。
老白是唯一能自由進入女廁所的男人。老白是小鎮國營石墨礦家屬區的業餘掏糞工,平時種田,兩天一次來掏糞,回家把糞曬上,然後賣給菜農。
說自由進入,那是相對而言的。不像進男廁所,你辦你的事,他獨自那裏掏刮衝刷,等你走後,他再把穢物收拾幹淨。而進女廁所就有些麻煩,要跑到門口問幾聲有人嗎,沒有應就走進去。幹這活得講默契,或者聽見鞋尖急迫的磕嗒聲近過來了表示有女人解手急,他就一聲不吭地退出來。若是男廁所掏過了,而女廁所又有人時,他便蹲在糞車旁抽煙。獨自一個人,沒人跟他扯談,太臭。而他不覺臭,關於這一點,小鎮人流傳一個說法:老白是一個女人在廁所門口發現的,那時他躺在一張破風衣裏,還不足一個月。
或許真是這個理吧。老白衝洗的廁所是幹幹淨淨的,縣局檢查衛生時,每次都能受獎。為此,這也成了個默契的條文:這糞就不能答應別人了,就給老白專利了。
一次,老白照例在女廁所門口問幾聲有人嗎,沒人應就走了進去。他呆住了:他看到一個女人雪白的屁股。那是一個正在坑上聚精會神看書的女人,沒有在意老白的喊聲,一看老白站在那裏,哇呀呀大叫起來。老黑醒過神來,尷尬地退了出去。這事未了。隻一會兒,老白身邊冷丁便有一個高大威猛的男人喝開了:“掏糞的你過來!”
老白就過來了,一過攏來,胸口衣襟很快就被那男的抓住:“臭老黑,你借掏糞的活兒耍流氓啊——”說罷,揚臂往老白臉上下了幾巴掌。
又說:“你知道我是誰嗎?要不是我看你年歲高了點,我非揍扁你不可!”男的便是那女人的丈夫,石墨礦新分來幹保衛的。血從老白的嘴角慢慢流了出來。老白圓睜著眼睛直瞪著他,憤怒地舉起了又大又臭的糞勺,保衛幹事的眼睛掠過一絲驚恐。當年老白給國民黨扛槍時,也是又高又大的班長掄了他幾巴掌,老白端起槍,就把班長給崩了,跑回了老家。僵持了半天,老白慢慢地放下糞勺,垂下頭,又走進女廁所。從此,他在女廁所門口的喊聲,比原先提高了一倍。
老白63歲了,拉糞車有些吃力了,但礦部家屬區的公廁仍然被他掃得幹幹淨淨。一個周末的下午,老白走到女廁所門口,還沒開口喊,聽到裏麵有聲音,轉身要走。可是細聽那聲音不對,分明是有氣無力的*,看看四周,喊喊沒人。他還等了一會兒,硬著頭皮闖了進去:又是那個女人!隻是她蜷縮在廁所地板上,下身攤了一地的血。老白急忙抱起女人,剝下自己的外衣鋪在糞車上,一路小跑把她拉上了鎮醫院,10分鍾後,她生下個胖小子。好險!醫生說,再晚一點,娘崽都沒的命了。
老白最終沒有闖過64這個坎,他死時,來送葬的人很多,人和花圈滿滿一院子是白的,宛若一片潔白的海洋。葬禮上,哭聲最響的是那個高大的保衛幹事,旁邊是他的女人,懷裏抱著那個白胖胖的小子——名叫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