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建軍
很早之前剛剛讀金庸小說的時候,像所有人一樣歎為觀止,當即對朋友說金庸的書比之水滸或稍有不足,而比之西遊記和三國演義則顯然勝過一籌,必定可以成為經典。
後來讀心理學,從弗洛伊德到榮格到林林總總的各個大師,又做心理谘詢,看過人間種種悲歡離合,回頭再看金庸小說,多了一雙心理學給的火眼金睛,就又看出新的滋味。
一直想寫一本書,用心理學方法特別是自己用的意象對話心理學方法來分析金庸小說的人物和故事。但是忙於各種紛至遝來的雜務,一直沒有能做這個事情。於是便鼓動學生們去寫,也很久沒有回應。
現在鄭玉虎寫了這本書,我非常高興,自己的一個心願了了;雖然不是我自己寫的,但是正如梁漱溟所說“痛癢親切,便是自己,何必七尺之軀”,他寫和我寫,原本並沒有什麼不同——當然,我並不是想用這個理由來侵犯玉虎的著作權。
鄭玉虎來自雲南,也就是段譽的大理國,論風流調儻當然不能和段譽相比;然而就博學多聞上說,雖然也依舊比不上段譽,卻也可以說相當不錯了。就讀心理學以來,讀書更為勤奮,這一點或可以說略似王語嫣;當然比相貌,就不能和王語嫣相比了。多有獨特見解,與眾不同,這一點或可以說略似包不同;當然比相貌,包不同或許就不如鄭玉虎了。
人各不同,這也許是這個世界最有趣的事情。相貌、習慣、氣質等種種不同,還不過是表麵,人心之不同,才是根本。金庸小說中的《天龍八部》,就是寫入心不同的名著。王語嫣人美情美,是天人中之女子。蕭峰豪邁磊落,如同神龍。貌美而善妒之秦紅棉當然是阿修羅……種種人的不同在其不同的心,而種種人的命運也無非是他們自己的心做造作的後果。“既種業因,必有業果”,葉二娘哭求無用,虛竹剛剛知道誰是自己的父親,而父親就受罰並自殺,這一切的事情的前因,實際上不僅僅是早埋伏於山洞偷情時刻,而是早埋伏於那和尚和少女的心中了。
這本書是從心理學的視角來看《天龍八部》的。心理學是研究心理的學問,借助心理學的透視,看種種人的心更為透徹,因而看書中的種種事情也更為透徹,畢竟世間種種,無非心之所造。
我一向把做學問的態度分為兩種:一種是一本正經的,另一種是一本不正經的。前者總批評後者,說他們不夠嚴肅;後者又總取笑前者,說他們犯傻,難道做學問就非要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我學心理學最大的收獲之一,就是回答了這個問題。做學問的人也是人,正常人都吃飯睡覺,也都打嗝放屁,背地裏也都*。那些道德管束極其嚴厲,從來不允許自己*的人,最後都去了精神病院。既然都是正常人,為什麼有的人非要裝得一臉嚴肅?我覺得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是他們學問還沒做到家,裝得嚴肅一點,可以令人刮目相看。而往往是心裏沒底的人,才特別需要有人對自己刮目相看。其實一個真正有學問的人,不需要整天滿臉嚴肅,物理學家如此,化學家如此,文學家、心理學家更應該如此。
有的人固執地認為,隻有他們自己搞的那套非常嚴肅的“科學”才是可信的。為了“科學”,他們不惜犧牲任何代價。比如鉛筆就不能叫“鉛筆”,要說“細長的木製的,中間夾心,用另外一種鐵器削尖之後可以寫字的東西”,這不是犯傻是什麼?一個真正深刻的科學家應該貼近生活,而不是遠離生活;應該盡可能多地拋棄專業術語,而不是不厭其煩地創造那些隻有自己才能看明白的術語;應該學會用最簡單的語言表述最深刻的道理,而不是學會用最深奧的語言表述最簡單的道理。一個善於觀察的人一定會發現,並非隻有“科學”的,才是可信的,生活中充滿了不科學的真理。比如生動鮮活的夢境,沒有人能科學地呈現精彩的夢境,因為我在夢中可能並不知道自己長什麼樣子,但我知道我能在一秒鍾之內從北京飛回雲南,剛才還在雲南的家裏,不到一秒鍾時間又在北京的宿舍待著了,這種速度比飛機快無數倍。你能科學地呈現一個不知道什麼樣子的東西嗎?我的夢不可能由你來經曆,我都不知道,你能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