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蜂蠍螫人猶可藥,婦人嫉妒卻難醫。
古來多少須眉漢,半向簾前巾幗低。
天地間無知草蟲,中懷蘊毒,出於不意,偶爾螫人,是他仗著爪甲自衛性命,本來如此,無心害人。惟有婦人的肚腸,神奇變幻,愈出愈奇,人想不到的去處,他偏藏穢伏囗,害得人最慘最毒。這是有心害人的,其毒豈不勝於虺頭蠆尾乎?此是過來人受了婦人大冤大枉,才說出這幾句,以泄胸中不白之氣。蓋婦人秉性陰柔,陰能製陽,柔能克剛,是以最剛強不屈的男子,見了婦人不覺銳氣消減,彌眉帖服。若明白的婦人,見了這樣男子,益加謙庵禮貌,過於小心。兩下水裏調那,琴瑟諧好,這就是有德的婦人了。若是個不賢的,他就裝腔做板,逞嬌撒癡,任著自己肚兒,稍有不到之處,他就不茶不飯、無夜無晨。要爭得有囗有理,未便就服,還要找幾句落場詩,比幾個傍州囗,方肯住口。
當時有個婦人,嫌鄙丈夫貧窘,生起外心,唱出別調,把一頂八寶嵌成的鳳冠,五彩織成的霞帔,現現成成戴在頭上穿在身上的,輕輕脫卸去了。豈不可惜!這就是爛柯山朱買臣妻子崔氏,憎嫌丈夫貧窮,賣柴度日。已到四十九歲,不肯耐煩,另抱琵琶,苟圖溫飽。固是婦人家水性楊花,胸無定見,也是小人家素無約束,容那唐尼姑上門說是挑非,釀成這個孽障。又有的說道:“這婦人命犯鐵掃帚,若不出門,朱買臣一世衰落,斷沒有發跡之日。”人的議論雖如此說,到底貧困守著丈夫的是個正理。這些舊話,自不必說。如今說一個極毒惡的婦人,明瞞眾眼,暗約闍黎,害了丈夫性命,到頭受了惡報,比那崔氏更惡加倍。
此話出在元朝至德年間,四川富順縣有個秀才,姓張名颺。父親張履,家私殷實。椿萱早逝,幼時不事生業。坐食有年,家產蕩盡。荊妻柳氏,小字春娘,是個小家女子。為人悍毒異常,勤吃懶做。張颺貪他有些妝奩,柳老貪他是個秀才,以此兩下結姻。做親不及一月,便有許多絮繁,這也不在話下。
彼時年歲,劫丁亂後才得小康,一旦遇著荒年,你道甚麼時候?正是:
未了蠶桑要種田,家家老小不曾閑。
黃黴驟雨連朝發,一望平川思惘然。
這場大水比那洪荒之世更加洶湧。龍門瀑布竟作平川,高阜丘陵盡為巨壑。整整落了兩月,才露青霄。要曉得這場大水,黍既沒收,水又不退,農夫伸頭縮頸,無計支吾。直待立秋前後水勢才退。縣官懼怕錢糧沒得征收,下鄉勸農。家家努力,個個殷勤,把一片巨浸之田種得十之八九。苗頭正長,秀色方新,農夫盼望,喜不自勝。
豈料天公正布災殃,人民合遭厄運,初時要晴的時節他偏落雨,此時要雨他卻偏晴。所謂夏末秋前,雨珠雨玉。田溝幹壑,尚可借潤河津,誰料日漸枯焦,竹葉蕉皮俱帶灰色,河中鱗甲半吐蒼煙。到了這個時候,水也沒處車了,曬得繞田龜柝,滿地鱗飛,眼見得秋成少望。這樣時年,富戶閉糴收藏,窮民顛連無告。正是:
釜底塵生,灶中煙斷。
呼去嗟來,歎聲載道。
這叫做驕陽作祟,旱魃為殃,水潦半收,亢旱全沒。草根樹皮猶如珍寶,溝渠滴水一似瓊漿。那些百姓餓得口裏生煙,麵如菜色。當時官府動了荒本,皇帝熟知民情,看了這本,心懷怵惕,發粟賑民。在任在籍的官員俱派等次,捐取俸銀,普同賑濟。
且不說天子發粟濟貧,且說張颺夫妻遇著這個荒年十分狼狽。柳春娘在家終日鬧炒,不管有無,隻是要酒要食,若還缺欠便啼啼哭哭,吵個不休。一日,春娘正與丈夫廝鬧,要他生意出息。張颺是個讀書人,擔輕不可,負重不能,叫他做什麼生意?因此兩下爭吵,打將攏來。適有門前走過一個老兒,見他夫妻爭鬧,進內勸解。這老兒不是別人,三年前在張颺間壁住的,因生意不便,如今移在江邊住了,打漁為生。家中止有一個女兒,年約十二三歲。為人忠厚誌誠,因此人都喚他為楊老實。楊老實見他夫妻二人鬧得十分利害,因念舊日之情,進去解勸。隻因這場勸鬧,有分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