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地為牢(二)
錦繡華章
作者:白刃在喉
剛剛裝扮完畢,便有宮女說妃子們都等在大殿外向新後請安,秦顏隻得強打起精神應付。
婚典後不過數日,皇上賞賜的東西源源不斷送入旌德宮,金銀珠寶,瑪瑙玉器,應有盡有,各種珍奇的鮮花也不知被換了多少盆,隻是依舊放在回廊下,日曬雨打。宮裏人因此都知道皇上對她珍視甚深,隻是蒙此眷顧,秦顏卻並未再見到皇上,倒是有日日有內侍過來告之皇帝忙於政務,或是潛江水患,或是與獻王商議民生大計,君心難測,流言漸漸在深宮內院四起。
秦顏倒不在意那麼多,她向來喜靜,著實不習慣到哪裏都有儀仗,總是不等宮女伺候梳洗,便獨自一人在後宮四處走走,她所在的旌德宮環境清幽,廊橋池水,婉轉曲折,待到盛夏時蓮葉接天無窮碧,蜻蜓荷香,不勝幽雅,隻是每日那些來請安的妃子說話總是意有所指,暗潮洶湧,由以氣焰囂張的晨妃為甚,她對這些勾心鬥角沒有什麼力氣和心思去應付,雖不過數日,也能讓她看出日後一成不變的日子,著實無趣。
這天秦顏路過添香池,繞過假山時迎麵跟一道人影撞上,秦顏踉蹌了幾步,剛站定,就聽到撲通一聲,來人以頭搶地道:“請皇後娘娘恕罪。”
秦顏定睛一看,見對方身著宦官服飾,服色不高,應該是下侍,也不知是哪個宮的,於是吩咐道:“你先起來。”
那人聞言起身,撚著衣袖,瑟縮著垂頭立在一旁,也不敢看她。
秦顏道:“我見你神色匆匆從翠陽宮那邊過來,是不是晴妃出了什麼事?”
那人微愣,臉上茫然的神色一閃而過,隨即答道:“娘娘是否記錯了,翠陽宮是晨妃娘娘的居所……”
秦顏微愕,撫鬢失笑道:“是我記錯了,我入宮不過數日,對宮中的情形還不大熟悉。”她轉而問道:“那你便是服侍晨妃的吧?”
那人仿佛怕被責難,踟躇了片刻才答道:“啟稟娘娘,奴才是侍奉皇上身前的掌事太監阿德,方才……”
“是誰在那裏?”
秦顏打斷了阿德將要出口的話,阿德順著秦顏的目光看去,並沒有發現四周有何不妥,可秦顏一直看著他身後,眼神兀定,於是他轉過身去,眼尖的看到不遠處樹幹後微微露出的白色衣角。
阿德頓時臉色大變,還未等他出聲喚人,對麵先聲奪人道:“何人在此打擾本宮清靜!”
這本是極有氣勢的一句話,隻是說話的聲音細嫩清脆,明明帶著噥噥的軟音卻故意要扮出少年老成的模樣,有些引人發笑。
阿德卻仿佛意識到什麼,驚叫道:“太子殿下!”
話音剛落,就見樹幹後麵小小的身影緩緩挪動出來,秦顏這才看清那孩子的麵容,長得粉雕玉琢,一雙濕潤靈動的大眼睛圓轆轆的轉著,目光有意無意的落在秦顏身上。
太子李琰,晨妃之子,也是皇位唯一的繼承人,因此晨妃在宮中的地位一時無人匹敵,宮中立了規矩隻有嫡子才可以封太子,就算妃先生子,也要等皇後誕下龍子才可以立為太子,而晨妃的孩子出生後不久便被封為太子,所以宮中一直傳言晨妃日後定會母儀天下,有了皇帝的寵幸和身為太子的兒子,晨妃的武斷跋扈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可誰也沒想到,半路會多出個秦顏。
秦顏正在打量的功夫,李琰暗暗將詢問的目光詢問的目光投向了愣在一旁的阿德,還在驚嚇中的阿德接觸到他的視線,連忙跪下道:“稟告殿下,這位是皇後娘娘。”
才五歲的孩子就懂得審視局勢,秦顏心中浮現幾絲讚許,臉上也帶了些笑意。
李琰微張著口看著秦顏似笑非笑的盯著他瞧,身子下意識的往回縮了縮,半晌才呐呐道:“兒臣參見母後……”
畢竟是孩子,聲音裏的氣悶一聽便知道了。
秦顏失笑,上前一把將他從樹後拽出來,李琰有些不自在的想躲開,秦顏見他白色的靴子和袖擺上麵滾了一層灰,手上也有不少擦傷,便忍不住皺眉道:“手還疼麼?”
李琰楞了下,搖頭道:“不疼。”
“怎會不疼。”秦顏小心的吹去他手上的灰粒,一邊道:“小孩子要誠實。”
“本宮可是太子,才不是小孩子!”李琰有些不服氣,遲疑了半晌,又有些好奇的問:“那你小時候受傷了會哭麼?”
秦顏倒是認真的回想了片刻,終於搖搖頭道:“我不哭。”
“你騙人!”李琰氣憤道,圓嘟嘟的臉頰鼓起,可愛極了。
秦顏伸手捏起他的臉頰,滑嫩的觸感,一邊捏一邊笑著說道:“騙你做什麼,爹不許。”
“不許你哭?”他一邊拍掉秦顏的手,一邊不理解的蹙眉,繼而憤憤道:“哪有這樣欺負小孩子的。”
“其實也哭過……”
“啊?”重新被引回了注意,沒有拒絕秦顏捏著他胳膊的手,李琰追問道:“什麼時候?”
“出生的時候。”
秦顏握著他軟綿綿的小手,起了戲弄之意,見他皺了眉頭無聲的看著自己,倒頗有成就感,望著隻及她腿根的小小身影,秦顏想到自己如他這般大時,是不是也是這般頑劣以及……讓人心疼呢?
停了手中逗弄的動作,秦顏指著頭頂道:“還想不想要這個?”
阿德順著秦顏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高大的樹冠上搖搖欲墜的掛著一隻紙鳶,李琰見目的已被拆穿,遲疑片刻後點頭道:“我要!”
“娘娘,奴才這就命人來取。”
阿德正要去叫當值的侍衛,李琰此時卻大聲道:“不要去,紙鳶我不要了!”
阿德不明白他為什麼瞬間就改變了心意,隻能呆站在那裏不敢動,秦顏自然明白為什麼,朝阿德吩咐道:“你先退下吧,若皇上問起,便說太子在我這裏。”
待阿德退下,秦顏再看李琰,發現仍是站在樹下,小小的身影仰頭盯著樹上的紙鳶出神。
“若你父皇問起來,我便說在教你書畫。”秦顏朝那身影說道,見李琰動了動,又繼續道:“真的想要?”
李琰回過頭來看她,有些遲疑的點了點頭,說:“兒臣自己會取。”
話還沒說完,就見他將衣擺掠到一邊,四肢抱著樹幹往上爬,隻可惜人小腿短,像鴨子般撲騰了幾下又滑回了樹底,樣子實在可笑。
秦顏這段日子在宮中太過無聊,乍一見到眼前情形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頭上斜插的發簪也因大幅度的動作從發髻上滑落在地。
李琰從未見宮裏有人笑得這般沒有形象,皆是一派輕羅小扇掩口嬌笑,眼前的人笑得太過開懷,他呆呆的維持著抱著樹幹的姿勢看著秦顏,隻見她順手取回了落在地上的發簪,將它隨意插在了發髻上,一邊挽著衣袖,依舊難掩笑意道:“小孩子不要逞強,還是讓我來取吧。”
“啊?”李琰張著小嘴看她一邊挽著衣袖一邊走過來,不確定的問:“母後會爬樹麼?”
“小時候會。”秦顏將李琰抱起來站好,一邊替他整理服飾一邊道:“現在有些生疏了。”
李琰愣在當場,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頭頂有人叫了他的名字,便下意識的抬頭往上看,瞬間瞠目結舌,原來秦顏不知何時已經爬上了樹,手裏正拿著紙鳶朝他揮手道:“接著!”
紙鳶晃晃悠悠的落在地上,李琰卻不管不顧,隻是興奮的在樹下下又跳又叫道:“母後也教我爬樹好不好?”
秦顏搖頭失笑,真是小孩子心性,之前強裝的老成已然被拋到九霄雲外了。
李琰在樹下仰頭道:“母後,在樹上是不是可以看得好遠,能不能看到景禦宮外麵?”
景禦宮是太子的居所,聽他這樣問,秦顏恍然從樹叢的間隙裏向宮院外望去,這樹並不高,隻能看到宮牆外的廊橋池水,也算是外麵了吧?她遲疑中點了點頭。
見李琰興奮的在樹下又蹦又跳,秦顏有些不忍,便認真道:“我答應你,有機會便帶你去外麵玩兒,好不好?”
“好!”他重重的點頭,眼神期盼。
第四章
過了些日子,天氣開始熱起來。
天氣一熱,秦顏便提不起精神,連旌德宮也出的少了,她體質本就不好,陰寒怕冷,於是命人取了躺椅,在宮院的瓊花樹下放好,樹蔭下陽光斑駁,人躺在上麵,數日來頹靡的精神也稍好一些。
光陰正好,秦顏漸漸有些想睡,恍惚中聽到風拂過花葉自衣擺摩挲飄落的聲音,她下意識的睜眼,雙目立即被頭頂枝蔓縫隙間透過的金色日光激得微微闔上,這時一陣袖風拂過,秦顏眼前一暗,耳旁聽到沉穩的聲音淡淡道:“日光傷眼,不要睡忘形。”
秦顏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出其不意的伸手握住了李績的手腕,移開半寸,露出一雙如墨似染的眸,一動不動的看著李績道:“皇上?”
李績不動聲色的收回手,笑道:“清醒了?”
“多謝。”秦顏答應著,起身盤腿坐好,捋了下鬢邊微亂的發髻隨意道:“眼下並沒與比睡覺更重要的事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