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醬油瓶(1 / 2)

爸爸回到家來取衣褲又走了,又是“惶惶不可終日”的樣子(媽媽沒透露我一夜不在家),我知道,場部又貼出揭發我爸爸的大字報。媽媽就做好吃的給爸爸吃,似乎食物能穩住爸爸。

我像持*那樣握著細瘦的瓶頸出門,我的肚子已餓了。

太陽已懸在中空,像個火球,那是臨近午飯的標誌。我嘴裏反複念著:一毛二,一毛二,一毛二。

媽媽摘菜切肉,忽然發現醬油瓶空了。我自告奮勇地說:我去打。

接過三角錢,媽媽說:記住,一毛二分一公斤。“找回八分”

的話還沒說完,我已出門了,像一隻出籠的鳥兒。

我跑出連隊的家屬院,上了去場部的路。我的肚子已騰空了,等待著媽媽炒的菜煮的飯。我生怕忘記,不停地念:一毛二,一毛二。

還有個雜念躥進來,媽媽會說:我們兒子會做事兒了,一個人跑那麼遠打醬油了。

這也是我平時上學走的路。今天大禮拜(十天休息一天了)。

剛過了標誌出了連隊那座橋,我的嘴停下來,我的腳停下來,因為,我的目光離開了路,像開小差,看見路邊不遠的澇壩。

澇壩邊,有幾個大人在垂釣,站著或蹲著。澇壩像一麵鏡子,映出藍藍的天。我抬頭望去,陽光耀眼。我的目光如同拋出的釣線。我的腳怎麼把我送到澇壩邊的,過後,我也想不起來。

我看見一個竿子往後一甩,扯出水中的線,線終端扯出一條巴掌大的鯽魚片子,閃著碎碎的鱗光。好像空氣是清澈的水,它劃了個弧形,擺動著。一躍,落在壩邊的草地上,啪嗒啪嗒蹦跳,然後,平躺在草叢中。

我替那個垂釣的大人驚喜:哦,鯽魚片子。

那根水亮水亮的釣線,隨著鯽魚片子的翻騰在空中遊動。

我撿起鯽魚片子,好像一隻有力的手跟我扳手勁,我把鯽魚放進盆子裏,立即激起一片水花。我用手背揩一臉的水珠,說:

它回不去了。

後來,我怎麼也想不起什麼時候放棄了醬油瓶。媽媽說過:

你一玩起來,就丟了靈魂。

我開始關注方形的澇壩每一條邊沿垂釣的大人的動向。我站在一個大人的背後,替起起伏伏的浮子著急,我喊:咬鉤啦!我說:拉呀,拉呀。

大人說:喊啥喊啥?你把魚嚇跑了。

拉出一個空鉤,我想:我說該拉鉤了吧,你不拉。不過,我也想,魚真狡猾。看到對麵釣出一條魚,我忍不住說:看,釣出來了。

大人甩出釣線,趁機卷一支莫合煙。

我手癢,說:我來幫你釣。

大人擺擺手,說:靠邊站,魚被你吵走了。

我想象水中的魚,魚透過厚厚的水層,望壩邊的他們,他們一定很偉大。我默默念:別咬鉤,別咬鉤。我想象自己潛入水中,在掛著魚餌的鉤周圍遊,故意去用尾巴扇扇鉤,或者用嘴去扯扯線,然後閃開。甚至,拔一拔魚餌,把魚餌搗碎,或者,狠狠地扯一下魚餌,那上邊的大人一甩竿,空鉤。逗他。我太了解大人的詭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