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太陽出來喜洋洋(1 / 3)

大人有了麻煩,就把原因推到小孩頭上——我已領教夠了。

我受委屈,要辯解,爸爸就說,還敢頂嘴,你也要造反了嗎?

我知道緊接著就是巴掌降臨。我閉上嘴,抬起胳膊,準備招架。

媽媽就和稀泥,她的立場永遠站在我爸爸那一邊,說:你不要跟爸爸頂嘴,老謝,你也不要動不動就“武鬥”。

我躲在媽媽這頂保護傘背後,我知道爸爸的嘴巴笨拙,我拿“毛主席”當擋箭牌,像蚊子叫一樣,說:要文鬥,不要武鬥。

這個家,錯的永遠是我,是我惹的麻煩。我就學會了不吭聲,像大字報上所說:沉默,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而我,隻在沉默中躲避麻煩。我發現,唯一的出路,就是趕緊長大,長得跟大人一般大,所以,我就撐肚子——吃大人的定量。爸爸說過:馬不吃夜草不長膘嘛。再說,吃多,肉長多了,挨起巴掌,一下子疼不到骨頭,有肉擋著呢。

遊戲裏,老虎,棒子,雞,蟲,一物降一物,總有“翻身”

的機會。爸爸是老虎,我就是雞;爸爸是雞,我就是蟲;爸爸是蟲,我就是棒子。我永遠是個被吃的對象。可是,在外邊,爸爸老是

碰上麻煩(“永世不得翻身”,大字報這麼斷言),他跟我在家差不多窩襄。

爸爸有了*煩,我采取的對策是躲避。外號叫寧波的叔叔說過孫子兵法: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我盡量少待在家裏。

那一天傍晚,我站在連隊外邊的水閘上邊,忽然關注起太陽落山——一直看到天黑了,燈亮了。看了日落,我想到日出,我從來沒注意過日出呀!

月光像霜,鋪在地上。我硬著頭皮,不得不回家。我整理出一個“挨鬥”的模樣,像鬼子進村一樣,躡手躡腳地摸進家。爸爸的呼嚕響徹屋子。我放棄“挨鬥”的形象,又像個小偷,摸上床,不發出聲音——躺下。應了電影裏那句話:鬼子炮樓底下最安全。我肚子裏的咕嚕咕嚕應和著爸爸的呼嚕呼嚕。挨餓總比挨打好。我腦子裏像在煮一鍋苞穀麵糊糊。

早晨,不等大人給我“算賬”,我拎起書包,就出門。媽媽說你還沒吃早飯呢。我已經跑出好遠——我還沒挨揍呢。我逃過一劫。

過了出連隊的橋,我不是奔向學校的方向而是奔向水閘。我的腳步聲和心跳聲一起響。我立在水閘的平台上,不是看西方而是看東方。東方跟拉開幕布的舞台一樣,紅紅的亮。我尿了一泡憋了一夜的尿,亮亮的水線,落在沙堤上,鑽出一個洞。

我眺望著地平線盡頭那太陽升起的地方,像在學校裏早請示,我默默地唱起《東方紅》。太陽應和著“東方紅、太陽升……”

的歌曲,慢慢地探出頭,像火球,把光明鋪在沙漠裏,然後又漫

延到綠洲,到達連隊土坯房——石灰牆也紅起來了。

太陽好像很費力,底下像有什麼扯住它。我重複唱《東方紅》,我想讓它聽見,就敞開嗓門,我的歌聲仿佛飄過稻浪,越過林帶,抵達沙漠,在波浪一樣起伏的沙漠飛翔,飛向太陽。

太陽似乎猛地一掙,跳出地平線,它的下邊,還粘連著保養車間煉爐流出的鐵水那樣。我替它高興:升出來啦升出來啦。

我想,太陽受了我的鼓舞吧?可是,我嚇了一跳。

劉*站在渠堤上,他大概聽見我唱《東方紅》了。他說:

你在看啥?

我朝著太陽,說:拉稀,你看!

他說:你看見了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