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沙漠火狐(1 / 2)

看著黑螞蟻扛著沙粒慢吞吞地在沙丘上走,如果沙粒掉下去,螞蟻再扛起的還是原來那顆沙粒嗎?我看得不耐煩了,沒力氣了,就閉上眼。這裏怎麼隻有你一個人?你的夥伴呢?再睜開眼,黑螞蟻才走出三拃遠。

一陣風。我張開眼。沙子在流動。我發現,寧波說的故事不對。沙丘不可能繁殖沙丘。大人淨看大的東西,小孩隻看小的東西。我看著一粒一粒一模一樣的沙粒,仿佛它們正在繁殖。我抓起一把沙子,它們已不那麼“發燒”了。太陽已經西沉了。它在天空跑了一天,也累了,累得支持不住,往下墜落。我又累又渴,嗓子要冒煙。

我揉一揉眼。我懊悔,夢裏,我隻顧高興,疏忽了應該在夢綠的沙漠豎一個又高又大的標記。夢裏,那一片一片的綠,差不多覆蓋了沙漠吧。肯定沙漠稀罕綠,像蠶寶寶食桑葉一樣,把我夢的綠吃掉了。

我要是在夢綠沙漠的第二天就進沙漠多好呀。很可能,寧波藏書的那個沙丘,跟我夢綠的地方在一起呢。很可能,我隻

夢綠了很小的一片沙漠,因為,沙漠比我想象中的沙漠不知要大多少倍。

太陽收走了沙丘上的金色。沙丘漸漸冷卻下來。我恐懼了,要是爸爸媽媽知道我沒去上學校,會不會想到我進了沙漠?然後,分幾路進沙漠,找到我,我可能已是一具幹巴巴的屍體了。

我莫名其妙地哭起來。我希望我的哭聲能傳得很遠很遠。爸爸說過,男子漢最窩囊的就是哭鼻子。我的哭聲立刻被沙子吸收了,它傳不遠。沒人聽,哭也不起作用。

我像滑滑梯一樣,從沙丘上溜下去。我得趁天還沒完全黑下來,盯住一個方向走,碰個運氣。我弄不清來時的方向。重複的沙丘弄得我辨不出方向。

月光給沙漠鋪上了銀色的光,冷冷的光,像是霜。漸漸濃的夜色又包抄過來。沙丘顯出了輪廓。星星在眨巴著眼,我盯住星星,星星似乎沿著我的目光的軌道滑下來,可是,再細瞅,它們又返回了——釘在藍色的夜空中,眨巴眼。

我聽見了聲響——耳朵收到了特別的聲音。那是什麼東西在動的聲音。

於是,我看見兩個亮點。很近,又很遠。兩個像手電筒小燈泡一樣的亮珠子,輕盈地懸浮著,起起伏伏,我害怕了。那一刹那,月亮似乎明亮了一下,映出兩個亮點背後的輪廊——一隻狐狸。我在想象中給狐狸染了紅色。

火狐,農場的大人常提起的沙漠裏的狐狸。火狐有一身漂亮的皮毛,寧波就有一件火狐皮背心——這是進過沙漠的證明。寧

波狡猾得像一隻狐狸。

狐狸的名聲一直不好,大人說狐狸有狐臭——我聞出寧波身上有狐臭。怪不得討不上老婆。

猴子現在不在,我隻能跟狐狸了。沙漠裏沒有可跟的人。我知道,火狐趁著夜色,去的方向就是綠洲。它狡滑著呢。我舉起手,做出一個端槍的姿勢。火狐(我已經給它染上了紅色)根本不怕我。它知道我擺的是空架子,發射不出子彈?我嘴裏發出子彈出膛的響聲。

火狐不怕小孩。我快,火狐快,我慢,火狐慢。我激動起來,可是,腿不爭氣。我停下,喘氣。火狐麵朝我蹲著——兩個亮亮的眼珠盯住我。它似乎等候著我跟上去。它像有誰派來接應我,始終跟我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但不讓我靠近它。我跟慣了猴子。

有時,沒跟的人,簡直有點不知往哪走怎麼走了。要是我這樣跟著猴子,猴子一定說:跟屁蟲,你是我的尾巴嗎?別跟著我,膽小鬼。

連隊的大人說:狐狸偷雞很有一套,它銜住雞脖子,並不當場咬死,而是用毛茸茸的長尾巴,親切地拍雞屁股,雞就不叫,乖乖地順著狐狸前進的方向並行,所以,雞窩內外沒留下雞血和雞毛,那說明雞沒有掙紮也沒有反抗,倒似狐狸率領著雞去雞沒去過的地方開眼界。雞的活動範圍不過是打稻場、馬廄。

我看見火狐毛茸茸的尾巴,像一麵紅旗。火狐似乎嫌我走得太慢,它不知道我的腦袋在開小差——沙漠冷卻下來,腦袋活躍起來。我莫名其妙地想,火狐是不是在引開我。遇見火狐的沙丘,

弄不好有它的窩,它把那箱書擺進了它的窩,幾隻小狐狸把書當玩具——撕咬、爭搶,那樣,書就完蛋了。

忽然,我聞到了淡淡的氣味,氣味裏包含著麥子、稻子、哈密瓜混合的香氣。好像鋪出了一條通往綠洲的氣味的路。我看見遠處一片一動不動的亮光,不可能是一群狐狸的眼珠子。

我再找那兩點近處的光珠。已經不見了。我看見一道屏障一樣的林帶,它的曲線將天地分得明是明,暗是暗。我的腳下硬起來,我踏上了綠洲。火狐跟我分別了,它像一個黑影融入綠色的夜色裏。一點墨汁滴入一盆墨汁。

近處,那兩個光亮滅了。仿佛給我丟下一句話:好了,你可以自己走了。我想,這家夥,真狡猾,去單獨幹小偷小摸的勾當了。我知道,老是跟著它,它也不方便,它可能防備我壞了它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