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另一半

飛機緩緩升起,看著窗外,我不禁悵然若失。一場車禍讓我失去了雙親,也毀了我的麵容。隨手翻開椅背袋裏放著的雜誌,裏麵全是關於我的報道。報道的焦點都集中在我的那筆巨額遺產上,記者們甚至用“因禍得福”來形容此時的我。我苦笑,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用這筆錢換得至親再生。而事實上,這筆錢的相當一部分都用在了修補我那些可怕的傷痕上,包括心理和生理上的。高超的整形術讓我擁有了一張與過去完全不同的臉。我的鄰座是一個五官不俗的男人,名叫楚北。閑聊中,我們發現彼此有許多共同點,比如同樣喜歡騎馬,看卡丁車比賽,吃街邊的糖炒栗子,在海邊的沙灘印出自己的腳印,不看報紙上的政治話題和名人緋聞。食物上更是絕配,我酷愛魚頭魚皮,他隻吃魚身魚子,我隻吃蛋白,他卻獨愛蛋黃。“我們搭檔吃飯,絕不浪費。”我說。楚北連連點頭稱是,我們相顧莞爾。下飛機前,我要了楚北的名片,貼著我的身份證放著。他問我的姓名,我隻說了我的英文名字:Annikki。姑媽生意繁忙,派了新上任的姑父來接機,楚北還要轉機去另一個城市,要留在機場等待。與楚北惜別後,不知怎麼,我總覺得丟了什麼。傍晚,姑媽才回家,姑父已準備好晚餐,表弟阿康始終不見蹤影。姑媽雖然已經年過四十,結過三次婚,但保養極好,仿佛三十出頭的少婦。那一夜我輾轉反側,做了一長串夢,楚北反反複複地出現,但麵容總是支離破碎,有時是一雙眼,有時是一隻手,有時是他當日穿的黑色皮鞋,像是初逢又像是重逢,每每醒過來,我背上便汗濕一片。好不容易挨到清晨,我早早起了床,走出屋子,正看見年輕英俊的姑父端了一杯牛奶返回臥室。我不禁感慨,若非真愛,哪來這番細心?姑媽有過兩次傷心的婚姻,現在終於找到歸宿了。也許是愛屋及烏,姑父在短短一周為我安排了數次相親。介紹的對象的確也算優質,可惜就是獨少默契,讓我總是想起楚北,最後終於忍不住拿出楚北的名片,突兀地打了過去,但叫了一聲“楚北”之後便哽咽無聲。楚北什麼也沒有問,隻說:“我很快就來。”他的很快是在四個小時以後,我們在樓下緊緊相擁,感覺就像被拆散成兩半的一個整體,又重新拚接在一起。“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似曾相識。”他的手穿過我的長發,“像是認識了很久很久。”我緊抓他的手,怕他忽然消失了。

2.事故

三天後,我便帶著楚北去參加姑媽在酒店辦的舞會。我滿懷幸福將楚北帶到姑媽的麵前。誰知不等我開口,姑媽卻大聲尖叫:“安敏,你在幹什麼?為什麼要帶他來!”我愕然看著幾近歇斯底裏的姑媽,又回望身邊的楚北,隻見楚北的臉色慘白,嘴唇不住哆嗦,喃喃道:“魔鬼!魔鬼!你們一家人都是魔鬼!”然後奪門狂奔。我不假思索緊追上去,卻被姑媽從後麵牢牢抱住:“安敏!不要去!”我掙紮了幾下,忽然覺得天旋地轉,頭痛劇烈無比,恍惚中看見會場一片騷亂,姑媽淚如雨下地叫著:“孽緣!孽緣!”等我醒來時,看見姑媽守在床前,眼圈泛黑,顯然一夜未睡。“是做夢嗎?”我說,“我做噩夢了?”姑媽搖搖頭:“醫生說,你腦中的淤血還沒有散,壓迫著你的神經,你不能再激動了。”原來不是夢!我猛地坐起來:“楚北!”姑媽眼神複雜地看著我:“忘了這個人吧,徹底地忘了他!”“給我一個理由。”我看著她,忽然想起楚北曾說過,他有一個美麗的前妻,他曾愛她愛得願意放棄一切,可是她卻為了家人可以隨時放棄他。最終,他無法再忍受下去,和她離了婚,離婚後他覺得自己像死去了一樣,直到遇見我。這個人難道就是姑媽?我的心猛地痛了一下,又驚訝又嫉妒。“他不會給你幸福的,他隻會讓你痛苦。”姑媽說。事情再清楚不過了,我嫉妒地瞪著姑媽。“我愛這個男人,即便他什麼也給不了我,甚至隻能給我痛苦,我也不會改變!”姑媽幾乎要哭出來:“安敏,你不明白!”“我明白!”我吼著,“你太自私,你不能容忍他愛上別人!”姑媽捂住嘴,震驚地看著我半晌,最後用平靜的語調說:“你真的應該休息了。”我到處尋找楚北,自從舞會那一夜之後他就消失了。我發了狂似的奔走於大街小巷,腦子裏全是他的影子,卻怎麼都找不到他。我想我要瘋了。最後我說服自己回到姑媽的家,或許,她會知道在哪裏可以找到他,但是姑媽家門口聚集著警車和救護車。警察告訴我,姑媽從樓梯上摔了下來,頭撞在客廳的地板上……保姆立即叫了救護車,醫護人員從她的牛奶裏化驗出了砷,於是警察緊隨而至。新姑父被銬上了警車——那杯牛奶是他親手送到姑媽房中的。我趕到了醫院,姑媽躺在深度治療室中,一直沒露麵的表弟阿康終於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發著呆。“我明白你的心情。”我走過去,拍拍他的肩,“可是,你母親很愛你,所以她絕對舍不得丟下你,她一定會好起來,為了你。”阿康終於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