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隱去,天空開始放亮。西方散開的灰色雲彩自在悠閑無邊飄蕩,不一時慢慢聚攏成威逼之勢,朝著初生的太陽鋪將過去;陡然間烏雲四起,在天上連城一體,黑壓壓一片。太陽在雲層中發著灰淡的光,一會兒便被吞沒。一場大雨即將來臨。
這是陶家村一個普通的早上,狂風暴雨的來臨並不曾打亂這一村人的生活作息。油燈亮起星星之火,炊煙嫋嫋隨風四處飄散,農家婦女們正在生活做飯;那些一家之主的男人早早去了田間做防雨事宜,開渠、整地、蓋苗、護秧……看著雨勢已在前方不遠的森林中奔跑過來,匆匆忙完往家趕去;唯獨一些貪睡的憊懶孩子還在床上做著未被驚醒的“拌家家”夢。這一天便從一場暴雨的到來很自然地開始了。
和那些往回趕的男人們不一樣,村裏的獵戶秋遠山戴著鬥笠披著蓑衣,並不在意黑漆如夜的天,徑直朝那暴雨侵襲的森林走去。他人高馬大,身材粗壯,比尋常的莊稼漢要高一兩個腦袋,脖子上掛著一顆老虎的尖削牙齒格外引人注目。
“秋兄弟,要下暴雨了還去林子裏打獵啊?”住他隔壁的陶二叔摸著頭上豆大的雨滴問到。
“是啊,家裏吃貨快斷了。”秋遠山簡短答道,並不停下腳步。
“可以把我家的糧米拿過些先用,待雨停了再去捕獵不遲啊。”陶二叔好心說到。眾莊稼人都點頭稱是,紛紛勸說。
“不必了。”秋遠山沉沉打斷莊稼人的議論,依然朝前走,那高大的身影在黑天之中更顯高大,脖子上那顆虎牙在他胸前來回跳躍。
此時大雨淅淅瀝瀝落了下來,陶二叔臉上雖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招呼著眾莊稼漢子快點回家。前步剛挪,後步的雨變成瓢潑之勢,揮揮灑灑呼嘯而來。陶二叔望著雨中秋遠山逐漸消失的背影,歎了口氣,大快步往家裏跑去。
若不是白日裏秋家會不時拿出新鮮的獵肉和村裏人換糧食,都是以多換少,甚至白送,憑秋遠山那異於常人高大的身軀,以及一張不苟言笑整日陰森的臉,估計十有八九是不會有人主動去打理他,村裏人對他是除了怕還是怕,本來猶生的敬意到消散了。
相比於秋遠山的難以接近,他八歲大的兒子秋淵澤陶家村人卻是誇讚有佳。俗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而苦難的孩子早知事,秋淵澤有一個常年癱瘓在床的母親,地地道道的陶家村人,可自從嫁給了秋遠山,就一病不起,十多年來未曾離開病床一步。秋淵澤從記事起就學會了服侍他的母親,料理家裏所有的家務。
秋淵澤每天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給他母親煎藥。藥是村裏的醫生陶慈兒開的,也許有著同病相鄰的緣故,陶慈兒醫生對秋家格外照顧,隔三差五就會親自去看望秋夫人。陶醫生的父親有一日去村外林子采藥,就再也沒回來,村裏人找了個把多月,卻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村裏人隻當他被野獸吃了,但陶慈兒卻堅信父親還活著。每當夕陽落下,昏黃的天空下就會看見陶慈兒站在村外的山坡上向著那黑森森的林子張望。雖然她是陶家村唯一的醫生,其實還是個和秋淵澤同齡的女娃娃。
每天早上秋淵澤煎好了藥喂母親喝下,見她白皙如紙的臉依然白皙如紙,骨瘦如材的身子一把就能被捏碎的麻花。雖經陶慈兒的父親陶望歸診斷為“內火虛弱、精血不足、神誌不清”,但卻無從查出病因,隻能開些滋生潤火的補藥。有時候,秋淵澤在給母親喂藥的時候,秋夫人的臉上會不自覺地滴落幾大顆眼淚,秋淵澤隻能摸摸鼻子,擦幹那淚水,忍痛把藥喂完。
秋家的生計隻靠秋遠山打獵維持,家裏本有的一兩分田地無人照料早已荒廢,秋遠山一天到晚在林子裏的時間比在家裏的時間還要長。每天早出晚歸,回家便割宰獵物,野豬、野牛、麋鹿、豹子、老虎什麼的都有。打回來的獵物大都還有一口氣在,每每這時,秋遠山便一刀捅向獵物的喉嚨,用一口大碗接住鮮血,待流盡,端著碗走到內堂喂給他妻子喝。秋夫人喝完這些野獸熱騰騰的鮮血,臉上會稍微泛起紅暈,這紅暈會持續一兩天。
秋遠山不隻對外人成天板著臉,對自己的兒子秋淵澤同樣沒有好臉色,家裏常年沉悶無語,寂靜地就像要鬧鬼。唯獨有一次,當秋淵澤的個頭到了他父親肩膀的時候,秋遠山比劃著他的腦袋說,“等你長到我這麼高的時候,我就帶你去打獵。”這句話是秋淵澤記得最清楚的,他也很期待這一天盡快到來。
這一日大風大雨中,秋淵澤服侍完母親喝藥,又單一熬了些肉湯喂母親喝下,自己將陳天的飯菜一熱,呼嚕著吃下,之後裏裏外外把收拾完屋子,用木盆接著屋頂漏下的雨水……一切完畢,便坐在門口看著屋外的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