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郭輝祖來通知說吃了飯在圖書館門口集合,一起去領新書。等伯素和梁泉吃過飯趕到圖書館門口時,他們班好多同學已經來了,男女之間自然的分作兩堆,快樂的交談著。他們大部分都脫掉了單調的校服,穿上了自己最得意的衣服,一個個如同爭奇鬥豔的小鳥,驕傲而做作的釋放著自己的光芒。一邊聊著,一邊拿眼睛不時的瞅瞅四周,眼睛裏露出新奇而期待的目光。梁泉歡快的加入了男生的隊伍,伯素仍舊是獨自一人站在一邊,眼睛望著遠方,心裏盼望著某個人會主動跟自己交流。這是伯素的個性,好多人覺得他友好卻孤傲。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是用孤芳自賞來維持自己那被打的稀爛的自尊,倔強的期待著。伯素總是把自己比作中國,中國在公元19世紀之前的漫長歲月是多麼強大呀,自稱中央帝國,周圍不是邦國就是蠻夷,自大而無知了幾千年。突然有一天,當一群碧眼黃發、帶著尖利的令人膽寒的船炮的野蠻人呼嘯而至時,中國人的自尊被碾的粉碎。可是在國人的內心深處,依然保持著大國的夢想和尊嚴,於是當我們趕走了一切侵略者的時候,自尊心又被撩撥了起來,內心裏不再願意被輕視。這種植根於骨子裏的“大國夢”伯素也有,曾經十分優秀的他始終懷揣著人上人的自尊,他不能容忍別人的輕視、不願唯旁人馬首是瞻,因此用貌似的驕傲把自己重重的包裹起來,拚命壓製著融入集體的渴望,孤單的令人心痛。可是伯素並不孤獨,因為他有朋友。他是一個熱情似火的青年,如果他認定了的朋友,他會真心真意的對待,隻是他不願意從眾而已。他鄙視那些自以為有很多朋友的人,他把這些稱為“狗肉朋友”。他不要這些,他要的是真正的朋友,是榮辱與共的朋友。此時,僅僅組成半個月的新集體沒有人主動跟他搭訕,他就這麼倔強的站著,絲毫不妥協。這時候郭輝祖招呼大家一起去搬新書。新書堆放在主樓西門的地下室裏,伯素一進入地下室就被新書的味道醉倒,沉浸在久違的書香裏。他從小就愛聞新書散發出的濃濃的墨香,每次拿到新書,伯素都會把腦袋埋到新書裏,深深的吸氣,良久再輕輕的呼出,然後再深深的吸一口,周而複始,樂此不疲。這次是伯素第一次被包圍在書香裏,他肆意的呼吸著,直到被同學推了一把,笑著問:“阿諾,幹啥呢?傻了?”伯素這才醉醺醺的走向書堆。他們把本班的新書都一起搬到教學樓外麵的空地上,按科目摞在一起,副班長李畢帆拿著全班名單,按名單發新書,領到新書者再從她手中領上一份科目表。等到叫到伯素時,他幾步跨上去,拿到了大學的第一本書:《大學語文》。語文書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耀眼的光芒,晃得伯素一陣眩暈。然後是:《大學英語》,先榮後辱,折磨了伯素7年的戰爭看來還得繼續了;《馬列》,中國特色的思想灌輸與控製;《政治經濟學》、《高等數學》、《思想品德教育》……除了高數,一切都像是高中生活的延續,伯素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冷氣。領完了新書,又從李畢帆手中拿過科目表,看見上麵列出的課程安排及教室,慢慢的有了些許期待。
伯素抱著新書來到宿舍,放到桌子上,拿出抹布輕輕的將桌麵擦拭一遍,然後拿出膠帶將科目表端端正正的貼在桌子上麵的牆上,與自己的眼睛平行。幹完這一切,伯素小心翼翼的攤開《大學語文》,文章是從中國各個時代的優秀作品裏精挑細選出來的,伯素瀏覽著目錄,如同一個人走在中國的曆史裏,從那個充滿著粗放而自由的“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詩經》時代開始,來到產生了“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史記》時代,然後跟隨著隋朝舉子們小心翼翼而又步履堅定的繼續前進,來到了被後人傳誦及向往了千年的唐朝,陳子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悲歌讓伯素潸然淚下。陳子昂一語成讖,唐朝真正成了中國曆史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時代,且不說唐朝疆域的遼闊,也不說唐朝都市的繁華,更不提唐朝統治者的豐功偉績,單單是那麼多才華橫溢的才子們留下的唐詩就足以笑傲華夏文明:唐初四傑的聰穎、李白的豪邁、杜甫的風骨、王維的大漠孤煙與南國紅豆、岑參的邊關殘雪,還有呢,小李杜和引領了後世文章方向的“唐宋八大家”…….伯素走的慷慨激昂卻又步履蹣跚,直到看到安祿山帶領的胡兒大軍撲麵而來,伯素才趕到刺骨的痛,痛徹心腹,等到朱溫父子兄弟紛紛粉墨登場,伯素的心嘩然碎掉,這個朝代隻能在夢中才能尋找回來了。中國曆史上唯一一個另類王朝登上了曆史舞台,她軍事及政治上的孱弱卻掩飾不了文化及民生上的耀眼迷人,她就是宋朝,她突兀的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她柔美的令人憐意橫生,伯素寧願相信她是女人時代,她是母親世代,這個時代裏有讓他愛恨交織的李煜,有令他頓生豪氣的蘇軾,有他最愛最最愛的“掉書袋”—辛棄疾,還有呢?還有“孤獨灘頭說孤獨、零丁洋裏歎零丁”的文天祥呢,為何每個朝代都以文人的死始、以文人的死終?這難道就是那該死的宿命?伯素一路歎息著來到了中央帝國的回光返照時代—明清,這兩個朝代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國人誰不知道“四大名著”呢?曹雪芹先生為中國做了墓誌銘,為中國文人寫了挽歌,王國維為中國的封建文人畫了一個大大的圓圈。曹雪芹借林黛玉和史湘雲的嘴說出了撕碎了人心的一句話: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現代?現代早就沒了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