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有節奏的“況且況且”聲將這一插曲拋向了身後,義無反顧的奔向了無盡的黑夜。夜深了,車廂裏睡意朦朧起來。伯素看看身旁的若男已經趴在桌在上睡熟了,就將眼光投向了窗外。玻璃上濃濃的水霧讓窗外的一切顯得模糊而迷離,伯素用食指靜靜的在水霧上劃了一道,在他駐指的地方聚出一滴水珠,極其緩慢的向下滾落。伯素饒有興趣的又劃了一道,又出現了第二顆水珠,像極了剛才哭泣的女孩子的臉。他又在窗戶上寫下了“韓燕”兩個字,玻璃上形成了無數隻眼睛,眼睛裏哭出了無數的淚珠。先前形成的淚珠劃過一道淡淡的痕跡落在了窗台上,後來的淚珠還在醞釀著墜落的力量。火車路過站台時窗外的燈光透過道道痕跡射在車廂裏,照見一張掛著兩行熱淚的臉,不知是窗戶的還是伯素的。但是旋即火車又駛離站台,一切又隱入黑暗中。良久,伯素回過神來,用手輕輕的擦著窗戶上的水霧,但是剛擦掉一塊,立刻就又形成一層,隻是薄一點淡一點。他就這樣擦著、擦著,直至手臂無力的垂下到桌子上,他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伯素感到上門牙痛的難受,就用舌頭去頂它們,沒想到,一顆門牙居然被頂活動了,再一用力,牙齒活動的更厲害了,但是並不怎麼疼。伯素使勁的頂,感覺它慢慢的脫離牙槽,如同一棵大樹被一群人用繩子拉著,錯綜的根係一根一根的斷掉,大樹在緩緩的倒下。終於這顆牙齒掉了下來,伯素一激靈,醒了,原來是南柯一夢。他緩了一下神,慌忙用舌頭去試探上門牙,還好都在,隻是痛的難受,伯素這才感到一陣無盡的寒冷,緊緊的裹了裹身上的棉衣,溫暖了一點,但是旋即這丁點的溫暖又被無盡的寒冷擊敗,他隻能不停地裹緊自己,以期哪怕片刻的溫暖。伯素情不自禁的去舔舐自己的門牙,想找到牙痛的原因,但是牙仍然牢牢的長在牙槽裏,“難道是得牙病了?”伯素想,同時想起了父親的話:“牙疼不是病,疼起來要了命。”伯素一邊祈禱自己不要得病,一邊環顧車廂四周,有座的或趴或靠,睡意正酣;沒有座的就或坐或躺在過道裏,過道裏已經密密匝匝,再難有落腳之地,伯素剛剛湧起的尿意也被生生的憋了回去。連坐過道都沒有搶到的人隻能站著,把腦袋枕在靠背上,沉沉睡去,不過腦袋順著椅背慢慢的往下滑,突然滑了下來,人一下子驚醒,卻連頭也不抬,隻是將頭挪到椅子上邊,繼續睡,再掉再挪,再挪再掉。望著昏黃的燈光下那一張張被困意折磨的扭曲的飽經滄桑的臉,伯素的心一點一點沉入無盡的苦痛中,這是一些什麼人呀,他們本應該守著自己可愛的家園享受快樂,卻不得不來到城市,靠出賣自己的身體去換取一點可憐的報酬,在日複一日的艱勞中艱難前行。他們是被拋棄的一群人,盡管他們人數眾多,但是這人數眾多的一群人卻得不到起碼的安慰和尊嚴,這難道就是公平和正義?“我好恨!”伯素說。
黎明,黎明還沒有來臨。黎明,黎明終於來了。盡管東方那一抹白還沒有完全掙脫黑的羈絆,但是畢竟已經露出了,盡管是一點點。黑暗,曾經不可一世的黑暗,在這點白麵前像是受困的野獸,努力掙紮,卻擺脫不掉那一下下刺在身上的正義之劍,隻能絕望的等待著死亡的那一刻。此時,車廂裏不時有人醒來,揉揉酸疼的雙目,活動活動發木發麻的四肢,拍拍坐的毫無知覺的屁股,迎接這新的一天。這一天,所有的人都能見到自己的愛人和孩子,愉快的訴說著一年的相思,將一年的不快暫時的拋在腦後,還有什麼比享受家的快樂更讓人興奮的呢。不是嗎?那時時升騰的笑不是已經說明了嗎?若男也醒了,看到伯素盯著自己,不禁臉一紅,有氣無力的說:“看什麼看?你沒睡?”“哦?”伯素從出神中歸位,慌忙說道:“沒看什麼。我剛醒,凍醒的。你不冷?”其實伯素剛才確實是被若男吸引了,剛剛睡醒的若男那蒼白卻慵懶的小臉讓伯素心頭一動,心中喟歎:“誰說野百合沒有春天?”不想被若男搶白,著實窘迫,慌忙拿話岔開。“冷啊,但是冷也得睡呀,困呀!”若男說著縮縮脖子,讓伯素突然有一種想給她溫暖的衝動,但是他還是忍住了,他知道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我洗臉去了,你先看著東西。”若男癔症了一會對伯素說。伯素看看密密匝匝的人群,問道:“這麼多人,你怎麼去?”若男看看過道,一時也不知所措。可是,遠處卻傳來了一聲悅耳的叫賣:“泡麵、啤酒、花生了呀……”隻見推著小貨車的女乘務員從遠方努力的往前挪動,邊走邊喊:“醒醒,醒醒,天亮了。讓讓,讓讓,讓小車過去。”坐臥在過道裏的人晃晃悠悠的站起來,閉著眼睛將身子貼在座椅邊上,感覺著小貨車擦著自己的屁股過去,繼續或坐或臥。隨著小貨車的前進,不斷有人起人落,像極了大海中湧向岸邊的波浪。若男趕緊從小包裏拿出洗臉的刷牙的用具,等到小貨車靠近時,連忙緊緊的跟在後麵。她的位置迅速的被一個中年婦女坐了上去,她喃喃的對伯素說:“坐一會兒,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