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七章 葬禮 第2節(1 / 2)

被零食和水填飽的三個人,漸漸地安靜了下來。女人看著高岩,突然眼圈一紅,說道:“姑娘,你別叫我阿姨,我不比你大老多。”說得伯素他倆都是一愣。女人今年不過是24、5歲,卻已經是3個孩子的媽媽。這個世界上的幸福都是一樣的,不幸卻各不相同。你看連她努力從眼窩中滾出的眼淚都是伯素不曾見過的!女人老家在涪都,15、6歲跟自己的初中校長談戀愛被搞大了肚子,父親絕然的把她打出了家門,卻被“好心”的表姑輾轉賣到了河南省太行山腳下的一個小山村,做了一個30多歲男人的媳婦。男人倒是不嫌棄她肚子裏的孩子,隻是看她看的緊。17歲時頭胎生了個男孩兒,把男人一家喜得上了天,自然也把她寵成了寶貝。最初的仇恨和冷漠慢慢被融化了,繼而被深深的自責代替。她決意要給他生一個自己的娃!終於牽三掛四又生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高興是高興,就是生活壓得人受不得。”女人說。最後她男人隻能出去打工,一行4個人說是來太行打工了,一走卻再也沒有回來。過年時看其他出去打工的人都回來了,獨不見這四位。去問,有人說是在大京見過哥兒四個,也有人說四個人結夥去了洪洞縣挖煤,“說是來錢快!”點燈熬油般熬過了十五,四家人實在坐不住了,哭天抹淚、扶老攜幼的去報案,卻被告知暫時沒有經費,有了經費就會派人出去找,當然如果他們四家把經費湊出來也可以派人去找。他們哪來的錢,隻能回家幹等。等到麥罷,就有人家自己出去找的,先是一個高中女娃放暑假出去找他爹,等到伏天卻自己回來了,看著焦急的大夥隻是哭著說“沒找到沒找到”,其他的什麼都不說,末了卻對著嚷成一鍋粥的人群歇斯底裏的叫道:“大城市裏全是壞人,全是壞人!你們都出去!”過罷伏天,受夠了婆婆的哭泣和提心吊膽的女人毅然撇下了哺乳期的孩子登上去了大京的火車。臨走前的晚上,那高中女孩特意找到她,話未開口兩行淚先嘩嘩的流出來了,良久才囑咐女人:“到了大京別找那兒的警察,那兒的警察光想欺負你!”女人終於知道在那女孩子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心從頭頂涼到了腳底:“唉!現在的人心都壞透了,根本淘澄不幹淨了,任誰也不行。”到了大京下了火車,她又坐了7、8個小時的汽車到了洪洞縣,夜裏不能住旅社,就在汽車站屋簷下胡亂躺了一夜。女人牢記那女孩兒的囑咐,沒敢找警察,隻是自己去找,哪裏有煤礦就去哪裏找。隨身帶個小本子,打聽到一處記一處,記一處找一處,找過一處劃掉一處。身上的錢花光了就去打零工:“刷碗洗盤子、扛大包推石子我都幹過。這輩子的苦我都吃盡了,死了身子都是苦的!”女人說。“到春節時,我已經找過了……”女人掰著指頭如數家珍:“洪洞縣17個鄉900多個村,叫啥大槐樹鄉小槐樹鄉、左木鄉右木鄉的,叫啥石頭村、啥張村李村麻子村,反正叫啥的都有。我把我這輩子沒經過的事兒都經過了,把這輩子該碰到的不該碰到的人也都碰了個遍。我也死心了。我知道俺老公是找不到了,不是死到哪個煤窯裏了就是死到哪個磚窯裏了。當地人都說煤窯磚窯都是騙外地的農民來,身份證啥一收,就圈起來了,甭想出去了。幹死了為止。死到井裏了拿土一埋,死到窯裏了一把火連骨頭渣子都留不下。人那才叫不值錢嘞。”女人說這些時眼神裏連一點悲傷都沒有,平靜的像凍死的湖水。“過了春節我就再不找了,我是吃夠苦了,也被人欺負夠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欺負我。我還有仨娃兒,我被人欺負死了我的仨娃兒咋弄是不?這些龜孫子都不把我當人看哩。”伯素看她眼中的那兩潭冰湖仿佛有一道陽光劃過,大約是想到了孩子的緣故。“一個好人都沒有碰到過?”高岩輕輕的問。“有,少。老年人好人多點,最不是東西的就是男人!”高岩聽這話不禁瞟了伯素一眼,這讓他有點汗顏。“唉!我算是看明白了,人都是表麵上說的光,背地裏啥爛髒事兒都幹!這幾年我就在大京打工,過了春節才回家看看俺家的老人,俺的仨孩兒。”“那為啥不春節回去?”高岩問。“春節票不好買,再說了春節那幾天工資高。”說到這裏女人居然不好意思的笑了,伯素看那笑羞澀而自豪,也仿佛印證了她的實際年齡。“那你今天就是回家嗎?”伯素試著問。“嗯。這不過了年了嘛,俺老板給俺放了假。”女人說“俺”時還是有點生硬,但是聽得出她在努力的讓自己說的好一點、自然一點。女人不再說話,伯素和高岩也愣愣的想著心事。燈早已調到昏黃,整個車廂顯得飄渺而陰森,那趴著躺著的人仿佛死去的屍體,幽幽的泛著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