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久，爸爸媽媽才一前一後回來了。三姑忙問：“嫂子，咋回事兒呀？”還沒等媽媽回答，爸爸就憤怒的罵道：“他媽拉個比，打死她都不虧！”達接口道：“你看你那嘴吧。你罵她不連俺嫂子也罵了？！”媽媽也跟著道：“就是呀！俺舅還沒走呢。再說了，也不全怨水存呀。振奎打人就對了？”說得爸爸也笑了。媽媽說著進了屋，拿暖壺往茶缸裏續了點熱水，咕咚咚喝了一大口，邊把杯子遞給爸爸邊說：“本來是在一起說話呢，後來抬杠抬惱了，她說人家振奎打他爹了。你不知道那是揭了人家的短了！振奎就上去打她了。”“打啥樣了？”達問道。媽媽皺了皺眉頭說：“打了一臉血，在架子車上躺著呢。”“那咋弄？”二姑笑眯眯的問道。“俺舅說是往醫院送呢。要讓振奎賠錢呢。”媽說道。爸爸接著說：“人家振奎就不會給她錢！訛了也白訛！”媽媽登時生氣了，手一揚說道：“他不給就告他！就在醫院住著。哎呀，他打人還占理了？”正說著，大門口傳來了大姑父的大嗓門：“映換，我咋看見水存在車子上躺著呢？是咱舅拉著她往鎮上呢？她跟誰打架了？”話音剛落，大姑挎了個籃子和大姑父並肩出現在了院子裏。大姑臉上恨恨的，嘴上輕聲埋怨著：“誰家興下午看病人呀！跟你說多少回了，老是記不住！”大姑父打斷她說：“知道了知道了，你都念叨一路了！下一次記住了還不行！”大姑微微一愣，也不再說話，徑直去了廚房。大姑父進了這屋，往爺爺臉上一盯，啥也沒說就坐在了達旁邊的板凳上。伯素走上去叫了一聲“姑父。”大姑父猛地抬頭，哈哈的笑了起來：“你多早晚回來了？你看恁大姑也沒跟我說你回來了。”頓了頓又說：“回來中，回來再看看恁爺吧。”說著咂了咂嘴，看了正走進來的大姑一眼再沒有說下去。大姑父又扭頭微笑著看著媽媽問：“水存咋了？”媽媽便把事情的經過又說了一遍。大姑父咧著嘴說：“那振奎不對。人家就是說他了也不應該打人呀！那他這次得賠幾個。我看咱舅也來了？她那幾個姊妹們也來了？你這當姐的也沒去助助拳？”說完便笑。大姑卻是一臉不耐煩，依舊音調不高：“就你話多！映換咋上去助拳？都是鄉裏鄉親的，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隻能平事不能找事兒不是！”大姑父一皺眉頭說道：“我就是說說，我當真讓她跟人家打架去呢？再說了，我說讓她打她就打了？”大姑也不再說話。三姑又插口問道：“振奎真打他爹了？”媽媽篤定的說：“他就是打他爹了，好幾個人都看到了，甩他爹了一耳光！”二姑吃驚的問道：“為啥呀？”“不知道為啥。反正人家都說他打過他爹！”媽媽應聲道。大姑對媽媽說：“映換，我炸了點油饃，隔灶屋咱娘那了，你看看中午弄點稀飯還是胡辣湯就中。”媽媽冷冷的應了一聲便出了門。
晚上給爺爺打過點滴，輪到爸爸與小姑守夜，一夜倒很平穩，到天亮伯素去看時，爺爺居然微微睜開了眼睛，甚至當看到伯素時眼神裏一刹那閃過一絲光亮，麵頰上居然泛上了一點紅潤，像是院子裏蘋果樹上6、7月份掛著的蘋果，連呼吸都平穩了起來。小姑給爺爺喂了幾口水放下碗雙手一拍大笑道：“好了，咱達沒事兒了，喝下去水了。”爸爸、達和大姑、二姑也擠過來看，喜色掛在每個人的臉上。吃罷早飯，達跟爸爸說：“哥，我看咱達沒事兒了，我明兒回去吧，我也請了這幾天假了，不敢再停了。”爸爸略一沉吟說道：“中啊，那你走吧，咱大姐二姐和秀靈也別守著了。”達接口說道：“伯素也回去吧，別把課落下了。”伯素嗯了一聲，大姑就趴到爺爺耳邊說道：“達、達，伯素明天就回學校了。恁孫兒明兒就走了。”爺爺又微睜了一下眼睛，一絲留戀緩緩的遊過了眼眸，眼睛複又重重的合上了。晚飯後，五達上來正準備給紮針時，爺爺突然呼吸沉重起來，喉頭發出火車到站時的吼吼聲，像是被誰卡住了脖子，使勁的嗬嗬出氣，卻無論如何都擺脫不掉那扼住了自己咽喉的大手。臉色慢慢變成了灰色，像是家裏媽媽剛打的那個沉重的鉛盆，而後像是有人慢慢的把細土灑在爺爺臉上，那臉色一點一點更灰了下去。這時候家裏已是大亂，爸爸衝出了房門，衝著北麵大叫：“鬆、鬆，恁爺不中了，快點把車開過來，去酉椋買氧氣。”喊聲把鴿子洞兒裏的鴿子驚得撲棱棱飛向了黑如鍋底的夜空。北麵也傳了鬆哥焦急的聲音：“中中！”爸爸回頭衝進屋裏，衝著媽媽紮煞著手說：“趕緊拿點錢！”媽媽慌慌衝去東屋找錢去了。達重重的坐了下來，椅子仿佛不勝其力般吱呀了一聲。他看著慌亂的爸爸，嘴唇抖了幾下，終於開口說道：“哥哥，別再給咱達輸氧了，咱達老受罪。讓……”說著眼神瞟了一眼周圍茫然的站著的三個姐姐，舌尖舐了一下上嘴唇，又說道：“你不知道咱達前兒晚上多嚇人，呼又呼不出來，吸又吸不進去，你問問俺三姐。”小姑終於從驚慌中驚醒過來，猶豫的看了一下爸爸嘴唇哆嗦著說：“哥，前兒晚上跟今兒一樣，可嚇死人了！”這時門口媽媽和鬆哥也慢慢的走了進來，鬆哥右手食指上套著一串鑰匙，遲疑的問：“咋弄？”達終於下定了決心，跟鬆哥說：“不買氧了，你還把車開回家吧。五哥，水也不輸了。”伯素心頭一陣輕鬆，不安的看了一眼眾人，發現每個人的眉頭都舒展了開來。爺爺的呼吸聲慢慢低沉了下來，終於吐盡了最後一口氣，再也沒有了聲音。伯素看看爺爺，發現除了臉色像是下地回來沒有洗之外，一切如常。媽媽在一幫指揮著姑姑給爺爺換送老衣裳，就聽見小姑一聲驚呼：“咱達身上可軟，恁看，以前咱達的腿都伸不直了，現在軟乎乎的。”邊說邊往上套褲子，二姑這邊忙著套上衣，伯素看爺爺的胳膊，果然軟如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