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敬文母則是另外一種命運。她出門時,坐著二人抬花轎,老娘攀著轎杆哭天抹淚,叮囑了這個叮囑那個,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自家老頭子沉著臉把她拉回了家。一路上二踢腳、大鞭劈裏啪啦響個不停,前邊是弟弟騎著大毛驢胸戴大紅花護送,後邊是牛車拉著幾大箱籠的嫁妝。就這幾箱籠嫁妝就讓公婆和老公多了不少笑臉,也讓妯娌倆的家庭地位天然不平等起來。再加上能說會道,麵子活搶著幹,又輕巧又長臉,自然比腦嘴都笨笨的嫂子-後來的聚母得好。老人們說這家裏油饃丟了一張眾人都不會懷疑上她,一致認為是嫂子偷吃的,公婆就會攛掇著大兒子孫文打老婆,真正偷吃的她卻在自己屋裏偷著樂。後來大哥死了,嫂子也改了嫁,侄子歸了自己,盡管添了張嘴吃飯讓日子有點緊巴,但是快樂明顯多了不少。孩子大了又娶了兒媳婦,雖然敬文伯兒不久就一命嗚呼,但是好日子眼見伸手就能抓得到。哪知道娶來的兒媳婦卻不是省油的燈,人前八麵光,說的那叫一個好,人後什麼歪心思都有。婆媳鬥法逐步升級。婆婆愛偷吃,媳婦兒就喜歡藏,寧願喂了耗子也不讓你找到!枕邊風也厲害,把鬆哥那本就不多的孝敬之心吹得一幹二淨,老太太慢慢就成了多餘的人。待到兒媳婦連著生了三個閨女要來了一個兒子,敬文母就徹底靠邊站,從此自生自滅了。伯素清楚的記得這麼一件事兒:一天晚上爺爺奶奶躺在床上聊天,就聽見奶奶說:“今兒鬆他母在鉸腳趾甲呢,她那眼瞎蒙,一下子鉸到肉上了,鉸的順腳趾頭流血。我看她老艱難,我就給她鉸了鉸。”爺爺罕見的沉默了良久,說了一句:“人老了,就不中用了。”這句話也是爺爺一生中為數不多的感慨!
伯素就這樣一家一家的磕下去,從坡上磕到了坡下。坡下五隊的一共有四家,到最後一家時,伯素猶豫了起來。這是武德家。他們兩家大約算是世仇吧。由於是同姓,武德的爺爺、大伯-窮兒、還有他爹-富兒參與了轟攆伯素祖爺爺的“攆買官兒”事件,從此兩家的梁子是結下了。由於家裏赤貧,建國後反而得福:窮兒、富兒還有他們家的老三-賴兒反而成了這個村裏的當家人,一時間三兄弟都橫著走路了。村裏為數不多的像伯素家這樣曾經富裕的家庭成了三兄弟欺淩的對象,借著尚方寶劍把曾經眼紅的對象往死裏整!可是隨著伯素父輩的長成,他們再也不敢明裏欺負了,隻能另外想辦法。伯素的奶奶無數次說過:“孫富兒那孬種,看見不敢欺負咱家了,就下壞水兒了。那一年秋罷,他把咱家的老墳點了。你不知道,那火焰多高,人都走不近,恁大爺恁爺從家拉水,還沒走到呢,墳頭的草呀樹呀就都燒幹淨了。”說到這裏奶奶總是會狠狠的咂咂嘴,仿佛嚼著一枚苦橄欖。“他為啥點咱的墳?”伯素曾經問過。“咒咱呢唄。你不知道祖墳不敢動,一動後輩兒孫就會遭殃。裝孬種呢。”奶奶使勁敲敲身邊的木墩子接著說:“恁大伯兒帶著恁二伯兒、恁三伯兒、恁爸還有恁大哥掂著钁頭、糞耙子要捂他的門呢,嚇得他跑出去了幾個月都不敢回來。後來恁大伯兒們看找不到他,就把他家砸了個稀巴爛!”奶奶說到這裏時,會開心的嗬嗬笑起來。“誰知道他跑出去後又偷偷回來,領著他家的人在咱墳前頭挖了一個大坑。你不知道咱墳前的那個大坑?你說說他孬種不!咳,你說怪不怪,”奶奶繼續說:“挖完坑他又跑出去,給人家幹活-放炮炸石頭,碰見啞炮了,他伸手拿起來看看為啥炮不響,炮一下子就炸了。那可是大雷管呀,把他的手指頭炸掉了四根,就剩了一個大拇指頭!”說著奶奶又笑了。“人家都說咱家的墳老靈,從那以後誰也不敢再動咱的墳了。”奶奶此時露出了一臉的驕傲。“他在城裏住院,恁三姑就是不讓恁姑父給他送飯,指著鼻子罵你姑父:‘炸死他才好呢,誰讓他點俺家的墳呢!’咱家的閨女老厲害!恁姑父到底沒敢給他送飯。”伯素問奶奶:“俺三姑父為啥給他送飯?他兩家有親戚?”奶奶告訴他:“他是恁三姑父的親舅呢。還是他給恁三姑說的媒呢……”就這樣兩家結的仇更深!
伯素從小就對這家人沒有好感。小學時他和他們家的女兒-銀、錫是同學。銀的爸爸是旺興,錫的爸爸是武德,但是別人都傳說她其實是自己爺爺-富兒的閨女。伯素那個時候一直是班長,自然不會放過公報私仇的機會,沒少了捉弄這姐倆,終於有一次把事情鬧大了。那應該是在四年級初夏的一個下午,楊老師家裏有事,讓伯素坐在講台上看著大家上自習,順便把前兩天的語文作業給批改了。他像模像樣的坐在講台上,手拿紅筆一篇一篇的批改作業,當看到孫錫的作文時,樂的差點從凳子上栽下來,於是清清嗓子,說:“哎,大家都停一停,我給大家念念孫錫的作文啊……”陰陽怪氣的念了下去,那大概是一片充滿了錯別字和語句不通順的作文,再加上他的腔調,全班登時歡騰成了一片,隻有錫和銀兩個把頭深深的埋在胸前,這讓伯素充滿了kuai gan。作文的結尾是:“妹妹好吃好吃。”伯素念完看大家笑夠了,笑著叫了一聲:“孫錫,你抬起頭!”孫錫頭微微動了動,依然埋著。伯素就衝坐在她後邊的兩個男生使了個眼色,倆人會意,悄悄走到她身邊,一個突然抱住了她的身子,一個猛地把她頭發向後一拉,她“啊”的一聲揚起了頭,身子要往上縱卻沒有成功。那一刻伯素看見一張滿臉通紅、淚水順著臉頰撲簌簌流過的臉,他猶豫了一下,但是kuai gan還是占領了全身,騰的站了起來,大聲的問道:“你吃過你妹妹?你說!”下邊又是一陣哄堂大笑。那雙淚眼閉了起來,任由淚水肆意的流。“孫銀,你姐姐吃過你?”說著伯素又望向了同樣低頭抖肩的孫銀。那肩突然顫了一下,然後就不動了,沒等他再給別人使眼色,孫銀砰的站了起來,嚇得他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班裏的笑聲漸次低了下來,大家都很驚訝的看著滿臉通紅、雙目噴火的孫銀。伯素看到淚水在她眼裏轉啊轉,但是始終沒有落下來。他正不知道該怎麼辦,就見那眼睛裏驀地劃過一絲不屑,耳邊就聽見她冷冷的說:“俺姐沒有吃過我,中了吧。孫大班長,你別欺人太甚!”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伯素突然發現孫銀長的很好看,那雙微哂的眼睛讓他想起了狐狸。沉默了一會兒,他把孫錫的作業本唰的甩到孫銀的桌子上,低頭說道:“讓恁姐改過來!”沒想到耳邊傳來了“嘶嘶嘶”的聲音,伯素大吃一驚,抬起頭來看見孫銀正把她姐姐的作業本撕成碎片,嘴裏恨恨的罵道:“就不改,就不改,我看你孫伯素能把我怎麼樣!”伯素突然有點膽怯,想奪過作業本,但是終於還是沒有去奪,看著她把作業本撕成碎片,狠狠地揚上了講台,連孫錫都驚得忘了哭泣。事後楊老師狠狠的批評了伯素,當然也沒有放過孫銀,連損帶嚇唬的訓她了半天。幾天後的一個中午,吃過午飯的伯素邊往學校走邊寫作業。這是孫伯素的一項特殊技能-可以邊走路邊寫字。剛走下坡時就感覺有一個人挑著一擔水匆匆從身邊走過,他也沒有在意,不料剛走到武德家門前就聽見巧花哇哇罵著到了麵前,把他從作業的海洋中噴了出來,卻一點也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隻是驚恐的看著母狗一樣的她憤怒的指著自己的鼻子罵,起初連罵了什麼都聽不清楚,幾秒鍾也許一分鍾後,他才聽清楚她罵的是:“恁媽個逼,你個孬種,居然吐到我桶裏,你咋這麼孬種呢!……”伯素就覺得腦袋轟的一聲就炸了,現在再回想這件事,那時候當他迷迷糊糊哭著往家跑時,感覺到好像有一雙狐狸眼在巧花家門後一閃而過。到了家門口大門卻上了閂,於是他大喊大哭著擂門,直到有人開了門,衝進家就抄起了一把糞耙子,嘴裏罵著:“媽了個逼,我要鋤死她!”卻是媽媽劈手奪過了糞耙子,焦急的問道:“咋了?跟誰打架了?”奶奶和爺爺也從屋裏跑了出來。伯素邊哭邊說:“媽了逼,巧花這孬種,說我吐她桶裏了,罵我!我根本就沒有吐她桶裏!”奶奶聽完第一個就蹦了起來,一扭一扭的出了家門,嘴裏大罵著下了坡,伯素也罵著跟了出去,媽媽那時候大概是在生病,慢慢的跟在後麵走,哭著罵著。爺爺也氣咻咻的跟了出來,卻是在攔奶奶。幾個人到了坡底,正看見巧花罵著到了跟前,奶奶衝上去頂了她一個趔趄,她隻是罵著卻沒敢還手。一閃眼看見伯素媽媽慢慢的下坡,瘋了一樣衝了上去。這時候爺爺卻啪的打了奶奶一個耳光,說:“你給我回去!”這一巴掌徹底把奶奶的眼睛打紅了,她攆上巧花,雙手在她背後一拉,“刺啦”一聲大響,把她的衣服從肩頭撕下了兩片,露出了明晃晃的背。巧花扭頭推了奶奶一把,奶奶後退了幾步又衝了上去,抓住了她胸前的布,又是一使勁,一拉到底,兩個大nai zi突地跳了出來,正在拉著奶奶的爺爺也不好再近前了,隻能站在一邊大聲吆喝。巧花雙手慌張的掩著nai zi,雪白的臉蛋兒由紅而白,由白而青。正楞之間,奶奶的雙手又撓到了她鐵青的臉上,八道血印子留在了雙頰上,她的眼瞬時變得血紅,撒開了手要打,卻被孫富兒把手抓住了,雙眼死死盯著那一對大nai zi急急的說著:“巧花,可不敢還手呀。走走走,回家!回家!”邊說邊往家拉,手背有意無意的在那雙nai zi上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