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軟(1 / 1)

竊以為柔軟是生命存在與運行的最佳方式。生命存在與運行的方式多種多樣,我偏愛柔軟這種比較溫暖的方式。

我喜歡柔軟這一生命的存在與運行方式是因為我和諸多同類一樣遭遇了太多的尖硬。生活的尖硬無處不在,無時不有,令我輩猝不及防。尖硬的鐮刀曾割破了我的手指,尖硬的瓦礫曾劃破了我的腳板,尖硬的陽光曾刺傷了我的脊背。尖硬的風讓我瑟瑟發抖,尖硬的雷讓我心驚膽戰,尖硬的思想傷筋斷骨,尖硬的感情破肚穿腸。在尖硬的目光裏,我喪失了生長的勇氣;在尖硬的語境中,我放逐了卑微的靈魂。生活在尖硬之中,我不知道我算不算一個合格的生命體,我更不知道我還是不是一個有獨立思維和豐富感情的人。

尖硬或許也是生命存在與運行的一種形式,說不定還是眾多生命所追求的主要形式。比如雄獅的尖硬,猛虎的尖硬,鱷魚的尖硬,還有鷹,還有犬……然而,獅、虎、鷹這些尖硬的生命卻逐漸從生命群體中消失,這是不是在暗示我們:尖硬未必是生命存在與運行的最佳方式。我也曾迷失在追求尖硬的畸形生活中,陶醉在擁有所謂尖硬的片刻喜悅裏。我試圖用冷漠去回敬冷漠,用刻薄去戰勝刻薄,用殘暴去消滅殘暴,比如我曾鞭打過牛,我曾宰殺過雞,我曾用腳把“八角釘”(一種在夏季生活在桐子樹葉上的昆蟲)踩成肉泥,我曾用鐮刀將襲擊我的螞蟥割成三四段再用石頭砸成肉漿。我以為我是尖硬生命群體中的最尖硬者,理應得到芸芸眾生的敬畏,盡管此時我還處在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窘迫與尷尬之中,偶爾也被拳頭襲擊,被唾沫包圍,我所謂的尖硬隻不過是自己編織的美麗肥皂泡,但我還是陶醉在阿q式的“變態”喜悅之中,後來我才明白,尖硬其實是脆弱的另一種表現形式。

所以,我渴望柔軟。柔軟是生命的本質,尖硬隻是生命在極度虛弱和安全感極度缺乏時胡亂為自己披上的一件外套。

柔軟即柔和綿軟。它應該是生命外延千錘百煉的成果,更應該是生命內涵演澤升華的結晶。它寄大相於無形,彙大音於希聲,寓大道於不言,藏大巧於樸拙,融大智於駑鈍。

當一個生命既無須挖空心思向別的生命發起攻擊,也無須絞盡腦汁地防備別的生命的攻擊時,這個生命就處於真實而溫暖的柔軟狀態之中。

請想想這樣一個畫麵:藍天白雲之下,芳草萋萋之上,你雙目微合,靜靜地躺下,任思想的清流托起遊魚的憧憬,讓情感的微風唱起蝶鳥的眠歌……

柔軟是生命最本質的存在,也是生命科學發展的必要前提。但願每個生命都自覺地脫去那件看似美觀堅固實則醜陋破敗的外套,回到柔軟之中,也同時回歸到生命的真實和溫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