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從寧城回安市後，青萍去了一趟公墓看望老樸和朵兒。
時令已入深冬，前兩天剛下過一場中雪，墓園裏一片潔白，遠處偶爾有一兩聲昏鴉呱呱長叫，聲音傳出好遠。這個季節，很少有人來，墓道的積雪也無人清理，穿著棉鞋獨自行走在雪地上麵，是一聲接一聲咯吱咯吱的韻響。
爺倆的墓緊挨著，青萍拂去老樸和朵兒墓碑上的積雪，用毛巾輕輕擦拭上麵的微塵，好像怕驚擾了全神貫注玩耍的女兒和一旁目不轉睛觀望的父親。她給女兒帶去了她最愛吃的牛奶巧克力，以前怕吃出蟲牙總是限製她不給多吃這次她帶去了整整三大塊。她給老樸帶去了一瓶他愛喝的二鍋頭，以前總是老樸從公文包裏掏出自己在樓下食雜店買的油炸花生米這次是她認真為他炸製的。青萍用嘴唇親吻墓碑上朵兒的名字，就像親吻那個帶著奶香的熟睡的嬰兒粉嫩的小臉。青萍展開雙臂攬老樸的墓碑入懷，就像那個暗夜裏抱住因痛失愛女而酒醉嗚咽頭發淩亂的丈夫的頭。青萍無聲地哭泣，淚水滴進墓碑腳下厚厚的積雪裏，瞬間不見蹤影。
從墓園回到空空蕩蕩的家裏，青萍開始收拾朵兒的玩具，收拾了整整一紙箱。那套老樸去上海出差帶回來的芭比娃娃是朵兒的最愛，朵兒給它們各自起了動畫片裏的名字，有小丸子、史努比、白雪公主、喜洋洋，自稱是娃娃們的媽媽，每天從幼兒園回家都給他們洗臉換衣服，有時還拿小鏟子小盤子裝作給他們做飯，邊做這些邊嘟嘟囔囔地講自編的故事，大約是那個史努比最調皮，總愛欺負幾個小妹妹，當媽媽的朵兒總要費心去調停他們之間的矛盾。想到再也不可能做母親的朵兒，青萍又忍不住傷心落淚。接下來收拾老樸和朵兒的衣服，一件一件疊整齊後放進大皮箱裏，青萍輕輕扭動密碼鎖，好像要把所有的痛苦統統鎖進去。青萍將裝有玩具和衣物的箱子放進了壁櫃的最上方，兩居室的房子裏隻剩下她一個人，滿世界也隻剩下她一個人。
青萍打開電腦，把老樸城建設計院的材料放進一個文件夾，把三口人的照片放進另一個文件夾，剩下的，就隻有她的學術論文和課件，青萍把它們新建了一個文件夾收起。青萍打開瀏覽器，點開百度，鬼使神差地輸入“順市肖一飛”五個字，顯示器上立即跳出了一個熟悉的標準相，濃眉、闊目、方臉，頭發是自然的微微彎曲，比上學時油亮整齊，藏青色西裝白襯衫藍色條紋領帶，下麵是文字說明：肖一飛，順市城建局副局長、黨組成員，寧城工學院工業和民用建築專業本科、青州大學土木工程專業在職研究生畢業，工學碩士學位……文圖資料來自順市城建局網站。青萍覺得自己的行為像是在偷窺，又覺得這麼做更對不起老樸和朵兒。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將圖片保存到文檔裏。
－－－－－－題外話－－－－－－
可怕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