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二人
百味人生
作者:趙長春
梧桐樹有兩種,本地梧桐和法國梧桐。本地梧桐直,水青色,葉大,梗粗。法國梧桐沒有本地梧桐高,灰白色,枝莖多,葉兒也較小。古文“葉落知秋”,指的就是我們本地梧桐的落葉,入秋一經風,就落了。法國梧桐不是這樣,葉子能經秋風和霜,落得晚和遲,有的葉子甚至到了來年春天,被新葉子頂落。
“王梧桐”這名字得來就是因法國梧桐。媽媽生他的時候難產,爸爸和爺爺奶奶都急得要命。正在王梧桐的媽媽痛得要死不活時,小秦莊的秦普仁來商店買鹽。他是個赤腳醫生,就被王梧桐的爸爸攔住了,要求好歹給看一下。
秦普仁把脈、聽音,讓王梧桐的爸爸去找片梧桐葉,大火熬水,喝了,試一試。那時候,梧桐樹稀罕,有人就說,河灣裏有一棵,可高;秦普仁說,落到地下的葉子就可以。王梧桐的爸爸就要往二裏遠的河灘跑。秦普仁又喊,得法國梧桐。大家都愣住了。秦普仁又喊,往縣裏去的路上,到城西關口有一棵法國梧桐樹,撿一兩片樹葉兒回來。
隊長推出了村上唯一的自行車,王梧桐的爸爸一身汗水,抱回了一懷的梧桐葉。秦普仁就用了一兩片,投進滾水裏……王梧桐的媽媽喝了水,一兩分鍾後,王梧桐就生下來了!
王梧桐一家千恩萬謝。秦普仁說:“我也是試試。法國梧桐葉耐寒,不好落;被風吹下來的蓄著秋風的涼氣,助產。”
王梧桐的爸爸聽不懂這些,隻是狠勁兒在商店灌了五斤紅薯幹兒灑,又稱了二斤大青鹽,送給秦普仁。秦普仁堅決不要,隻喝了一碗梧桐葉水,“我這兩天上火,便不通,也正想要這味藥,嘿嘿……”王梧桐的爸爸將剩下的法國梧桐葉用紙經子纏繞得緊緊的,放在屋梁上,說:“神藥!”
秦普仁的名氣在袁店河這地方大起來了。秦普仁早年習武,天天早上到袁店河邊行一趟八卦掌。他說,醫武相通,習醫之人當習武,如此雙修,療效大不同。
秦普仁習醫是自學的,針灸就是喜歡,也沒有人教。他在紅衛兵收繳來第二天要燒的書中找尋出老醫書,用兩隻老母雞換回,包上《毛澤東選集》的封皮,放在床頭的小櫃子裏,每天都拿出來認真地看,然後在自己身上試針、拔罐、刮痧,摸索著學。對草藥,他試著下量,先自己吃,有時候嘴歪眼腫好幾天。
秦普仁“三通療法”針灸遐邇聞名,以“微通、溫通、強通”見長。因為他有著八卦掌的底子,進針時跟了功,“心行意,意導氣,氣運針,針通經”,厲害得很!
秦普仁和村裏的老夫子王清波相熟,如今袁店河像他們這樣八十來歲的人不多了。去年春節,王清波叫我看一個拓片,是秦普仁的一方閑章,很古樸。王清波說是北京城一個高級領導送秦普仁的,秦普仁用針治好了人家的老毛病。那領導用一塊很好的玉料,請一位刻印大師治了這枚印:一人二人。
王清波問這是啥意思,讓我說說。
一人二人,一人二人,我琢磨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我去找王清波,“老師,是‘大夫’的意思”。
我知道王清波在考我,他是我的啟蒙老師,沒少給我出這樣的題目。我覺得我找到了答案。
王清波坐在很古式的太師椅上,看了我好大一會兒,昏花的目光中略略有些讚許,“再給你一個晚上,再想想。”
可我實在想不出來,再去王清波家時,他剛寫了一個大鬥方:“大仁。敬送普仁兄。壬辰年冬月。”
“大仁,高!”我豎起大拇指。
王清波說:“秦普仁準備在袁店河投資建一所針灸學校,免費傳授他的‘三通療法’,仁者仁術啊!”
選自《絕妙小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