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香香在慌亂中抓住了一把水草,才沒嗆到水。眼前禮花似的爆發出明晃晃一片綠色。她知道,這是因為緊張而頭暈目眩。停了一會兒,那片明晃晃的光色慢慢消褪,才看見有個人影。再仔細看,竟然是馬會計,露著半個腦袋蹲在蒿草叢中,急迫粗重的喘息著。
季香香決沒想到會有人順著水渠從山上走下來,而且還是從不下地的馬誌福。她一直注意著從村裏通過來的那條路,那裏始終空無一人。
“到底是年輕人,又不怕苦又能幹,一個人就忙活了這麼大一片地。”
馬誌福知道季香香已經看見他了,隻好慢慢現身,完全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偷窺,沒話找話。
季香香趕緊團身而起,驚訝地看著馬誌福,一句話也說不出。
“看這莊稼的長勢,秋天的收成肯定錯不了。”
馬誌福有意把話說的隨便。他擔心季香香叫嚷。不論怎麼說,偷看人家大姑娘洗澡,總歸是不地道。
香香一直沒答腔。她盼望馬誌福盡快走開。他在堤岸上居高臨下,讓香香感到無處躲藏。盡管她知道自己已經被這男人偷看了,但也沒什麼辦法。鄉村不是城裏,性騷擾的大爭論還沒到達這裏。就算嚷嚷出去,還是自己丟人,也治不了馬誌福什麼罪。可馬誌福仍然沒有走的意思,不但沒走,還一屁股坐下了。
香香後悔自己太不小心,這麼輕率的脫光衣裳。原來隻想透透風涼,撩些渠水讓身子涼爽下來,卻這麼巧地被馬誌福堵在水裏。她不明白,這麼一個大活人,走起路來,竟會一點兒聲音都沒有。她不知道在這荒山野地裏馬會計會怎麼樣她。她心慌慌跳,又往下縮了縮身子,讓渠水在脖子下邊晃蕩。
可能因為清清的渠水,也可能因為年輕姑娘的羞澀,此時的馬誌福驚奇地發現,季香香身上竟然會泛出粉嫩的光澤,晶瑩的幾乎透明。連她身邊的渠水,也被映襯出桃花般的顏色。他奇怪自己怎麼早沒有注意到,在核桃溝村竟然有這樣的女子。這就像一顆隨意落在山腳地邊的種子,在人們不經意之間鑽出了泥土。抽枝展葉,漸漸長大,默默的成熟,意外地突然之間就開放了。頭一眼看到她的人都驚呀不已:咦,這裏怎麼開出了一朵花來?
從此,這裏確實就有了一朵花。
“聽說今秋的糧食收購,上頭不讓打白條子了。”
馬誌福仍在沒話找話。
這話根本不應該對香香說,因為有香香爹在。香香對賣糧,對糧食價格一無所知。隻知道下地幹活。隻知道生火作飯。自從爹生病以來,地裏的活兒全靠她操持。她擔心爹惦記地裏,從來不敢有絲毫怠慢。盡管如此,香香對秋天來臨之後村人們的日子還是非常清楚的。
秋天是一年中最忙碌的季節,也是最令種地的人們焦慮的時候。
當秋天來時,天公常不作美,經常是陰雨連綿。苞米杆子被浸成枯黃,水濕淋淋。到處泥濘不堪。架車的老牛,噴著熱氣,瞪著總像要發脾氣的大眼珠子,慢慢騰騰地走來。車軸吱嘎作響,像是立刻要裂開,終於又沒裂,停在散開的苞米棒子堆前。幹黃的苞米秸稈打成捆,相對靠立著架起。四野一片頹敗落魄。像撕打後的戰場。香香一點都不喜歡這個蒼涼沒有情趣的季節。很快,性急的秋風順山而下,從平原上掠過。人們更加慌急。家家門上,院子裏,房上,都堆滿了剛收回來的莊稼。苞米棒子剛進倉,趕緊去收大豆,砍白菜。最後一堆苞米杆子剛裝上車,大雪就匆匆忙忙趕來了,灑滿了山坡田地。早晨起來,就有了薄冰,踩上去,“哢嚓,哢嚓”脆響。這就是秋天帶來的。而收獲的苞米因為水分含量高,因為等級不夠,不是沒人收購就是價格極低,低的讓人心裏直跳。好不容易出手賣掉,換回的又是幾張白條。就是能兌現,一年辛辛苦苦收獲的苞米也換不了幾個大錢。農民是生在土裏,長在草裏,活在汗水裏。年複一年,一代又一代。要不是因為這些,黃春平、馮豔、許來喜、馬誌華他們,也不會背景離鄉去山外打工。留在村裏沒走的,除了侍弄這些苞米之外還能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