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上散落著斑駁的樹影。牆上落下一片灰白色的月光。季香香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走進院子。僅僅兩天時間,家已經變得如此陌生。
打開房門,剛一邁步,新結的蛛網掛了滿臉,接著聞到一股陌生的味道。是屋裏返潮,原來熟悉的氣息變成了散發潮氣的黴味。
她在屋裏轉了兩圈。屋裏顯得零亂不堪,顯示了出走時的慌張。紅漆剝落的矮櫃上還扔著掉齒的木梳。破筆。斷尺。散了架子又用繩子綁著的算盤。有歲月之感的是一尊落滿灰塵的*主席半身塑像。旁邊是一束同樣落滿灰塵的粉紅色塑料花。已經說不上是哪一年買回來的。除了這些零七八碎的東西外,屋裏什麼都沒有。
麵對空空蕩蕩的家屋,香香仍不死心。她走到鏡子前麵。滿屋裏隻有這麵大穿衣鏡子依然耀眼明亮。上頭鍍有銀色的圖案:一輪圓月下,鵲鳥搭橋,水牛安詳。牛郎正相會織女。
香香呆呆的在鏡子前站了一會兒。更深人靜之時看鏡子裏的人,除了滿臉焦慮之外,還讓人心裏忐忑不安,總感覺身後有人,隨時可能從身後什麼地方伸出一雙大手來捏住脖子。她轉身離開。這一瞬間,讓她想到了姥姥和娘。姥姥麵對的是亂世中的榮華富貴。娘是從富貴到貧窮。而在她這裏,隻有空蕩蕩的老屋。從香香記事時起,日子就是這樣。太陽剛剛升起,苦役般的生活就開始了。家裏屋外,上山下地,不停的勞作。好在香香沒有被壓垮,反而像山林裏的一棵白楊樹,倔強頑強的生長起來。終於長得挺拔豐滿。豐滿到她常會不由自主掩飾高聳的胸脯。因為這個,她極少正麵對人站立,尤其是男人。她受不了他們盯視的目光。
現在倒不用擔心,什麼人也沒有。
她從櫃子底下找出一隻小鐵匣子,打開來,裏頭是幾張壓的很平整的角幣。一張三好學生獎狀和一條鮮豔的紅領巾。
紅領巾是紅旗的一角,她是用烈士的鮮血染成的!
入隊時宣誓,她聽了這話後很是吃驚。回家後摘下紅領巾告訴爹,這是用鮮血染成的。爹拿過去看了半天,說:
“不可能,鮮血染不了這麼紅。”
幼小的香香為此迷惑了很久。但她喜歡紅領巾在太陽下鮮豔的顏色。
鐵匣子裏還有幾張全國糧票,這是娘讓她放好的,說沒準哪天還用得著。還有一隻紫紅色的塑料發卡,是娘買的,被她藏在牆洞裏,娘找了好些天。娘走後,她找出來放在這裏。她很後悔當時藏這隻發卡。如果不藏這隻發卡,娘戴上也能高興一回。不知娘還有沒有機會用上它。除了這些東西之外,就是黃春平的來信了。
她用手撫平,把鐵匣子蓋好,放回原處。
親情,愛情,還有眼前的日子,一齊聚上心頭,攪擾的心裏像翻江倒海。沉悶的空氣讓她呼吸困難。
她來到院子。
幾代人辛苦勞作的全部積累,是一道用草炭土切塊壘成的圍牆。土牆從房子兩側繞過去,在房後合攏形成院落。土牆上布滿了黑色的野草氣根,像永遠也梳理不順的頭發。牆下堆著鐵鎬,大鋤。牆頭掛著生鏽的鐮刀。掉了底的柳筐。筐裏還趴著一隻老母雞。星光下的老母雞正沒心沒肺的在打盹。
圍牆的年頭久了,上麵長滿蒿草。不甘寂寞的野草種子,選擇這裏開始它們繁衍的曆程,逐年茂盛。但所展現的仍然是貧窮。一目了然。與眼下急需的錢毫無關係。焦急中的香香眼前霍然出現一簇火光。那是一直在心裏燃燒經久不息的篝火。篝火邊晃動的人影,還有馮豔燒書的樣子,似乎是書籍欺騙了她,撕的咬牙切齒。黃春平則像燒毀了自己的夢想,痛苦的直揪頭發。許來喜和馬誌華麵無表情。失去了努力目標,讓他們痛苦萬分又無法表達。這痛苦從篝火點燃起,就熱烈地占據了心靈,所以那麼快的都各奔東西了,剩下她在村中忍受煎熬。她沒辦法,隻要爹在一天,就不能離開半步。可眼下誰能伸出一雙救援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