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1 / 1)

琴鍵在我離開琴凳時轟地蹦出一串雜亂音符。

一陣旋風在小院騰起,強巴駕鷹來了。

他進屋後,倚在門框那兒,好像隨時又要離開。

我是剛剛坐到鋼琴旁,正胡亂地翻閱著曲譜。強巴的突然到來沒有給我多少激動,我發覺這一段日子強巴總是有些心神不寧,仿佛要有什麼事情發生。我沒有說話,隻用眼色打了個招呼,等著他下文。

“睿璽,我想聽你彈奏一首樂曲。”

“你想聽什麼?”

“《狼曲》。”

“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我成心拿齊秦的歌逗他。

強巴有些不耐煩,用手在門框上很響拍了一下,“是美國影片《狼曲》的插曲《當孩子降生的時候》。”說著,強巴走過來站在我的身後,隨手撩了一下我的頭發,他手上有著鷹的羽毛的味道。不知怎麼了,今天這味道讓我聞起來很不舒服。

曲子彈完了,屋子裏還有琴音在繚繞。

“睿璽,我得走了,明天早晨要送四位逝去的人輪回, 我得提前做準備去。”

我沒站起來,懶懶地問了一句:“怎麼又有人要輪回?”

“什麼叫又有人輪回?是逝去的人要輪回。你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說話怎麼顛三倒四的!”

“強巴,你最近怎麼了,老是和我過不去,總拿話嗆我?”

強巴怔了一下,沒再說話,走出屋子,門外一陣旋風卷起,強巴駕鷹走了。

我從琴凳上起身,在屋裏轉著,心想,強巴這一趟來去匆匆,總感覺有那兒不對勁,可又說不出來個一二三四。

我重坐回鋼琴前,發著呆。

回想起這一陣子,強巴總是和我保持著距離,讓我沒辦法親熱他,又沒有理由發作,這讓我很納悶,也很憋屈。難道情感就是這樣悄然而來,又悄然地走開?

琴鍵在我離開琴凳時轟地蹦出一串雜亂音符。

一晃好幾天過去了,強巴沒有再來找我,自尊心阻止我也沒有再去他的樹屋帳篷尋死覓活地找他。

強巴,是一座古老而嶄新的東西方合璧的城堡,誠實地說,從我愛他的第一天開始,我就深深地陷入他街巷阡陌的迷宮,我時常會找不到入口,而好不容易找到了入口,又往往尋找不到出口。

今天是星期六,一大早,曲珍的母親就坐在小院裏纏繞著羊毛線,我拿了個小木凳乖乖地坐在她的身邊。這位藏族老阿媽的臉,不像其她的藏族年老婦女的臉那麼黑,有那麼多的皺紋,顯得那麼滄桑,終日一副舒展的笑容。她看我湊近了,嗬嗬地笑著,我也對著她笑,我的笑一定很傻。閑著也是閑著,我伸手幫她纏繞起了羊毛線。

曲珍從屋裏出來,朝我笑了笑,她手裏端著一個很大的銅盆,放在院子裏一張破舊的椅子上,來回跑了兩趟,先拿水壺往盆裏麵倒了涼水,然後又把暖水瓶裏的熱水倒進銅盆,不停拿手試著水溫。

我問:“曲珍,你這是幹嗎?”

“我要洗頭。”

“曲珍,我幫你洗。”

“嗯,等一會兒,等我清洗的時候,你幫我往頭上澆水就可以了。”曲珍用一瓶黃色的蜂花牌洗頭液洗了頭發,我幫她把水倒掉,那洗過曲珍頭發的水黑得像醬油。我學著曲珍,在水壺裏把冷熱水摻好,然後慢慢地往曲珍的頭上麵澆著。

曲珍今年四十歲不到,可是她的頭發很糟糕,像越季的稻草一樣,幹渣渣的,沒有光澤,沒有彈性。

一壺水用完了,曲珍拿搭在肩膀上的毛巾要擦頭發,我說:“等會兒,再衝一遍。”曲珍笑了。等著我拿來了水,衝洗完後,曲珍用那髒乎乎的毛巾開始在頭上擦著。我想回自己屋裏給她拿一條幹淨的毛巾,又打消了念頭,我怕曲珍尷尬。

“曲珍,看你洗頭,我頭也癢了。”

“睿璽,那我幫你洗。”說著,曲珍就開始忙活,她那洗過頭後黑裏透紅的臉上的笑容,讓我忘掉了強巴帶給我的不快。

我跑進屋裏,拿出了兩條專門用來擦頭的毛巾,這種毛巾很吸水,是繼父給我拿來的,說是進口的新產品,一擦,頭上的水就幹了。兩條毛巾,顏色鮮豔,一條是紅藍黃色,一條是紅綠黃色,好像歐洲許多國家的國旗都是三種顏色,我懶得問繼父是哪國進口的,更不會打聽價錢幾何,反正他給我的好多稀罕物都是從國外買回來的。我把紅藍黃的那條給了曲珍,曲珍接毛巾的動作有點像接受哈達的禮節,逗得我哈哈大笑。以這種方式實現我饋贈的心願,也讓我有了一種自己成熟了的欣慰。

曲珍幫我洗過頭,我回到屋裏,拿吹風機最小擋溫柔地對著濕乎乎的頭發吹著,熱乎乎的,很舒服,外麵傳來很響的汽車喇叭聲。

哦,今天是星期六,毫無疑問是繼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