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之前,她為自己仔細地係上圍巾。一條圍巾被她係了很久,她站在鏡子前係了又解、解了又係,反複了無數次之後她總算是滿意了。可是走到門口,她又折回來,拿起梳妝台上的一瓶香水往身上噴了噴,看得出她是個很愛美的姑娘。她將香水瓶放回去的時候,不小心帶到了另一瓶香水,這個小意外沒有影響她的心情,她漫不經心地擦擦手,哼著歌出門: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
她是在搭乘地鐵的時候,遇到那個男人的。當時她坐在門旁的椅子上,這個男人從她左側的上車,經過她的時候,被她無意中伸展的腿絆了一下。她當時假惺惺地出聲道歉,心裏卻想:大冬天裝什麼酷,戴上墨鏡連個大紅皮靴都看不見!
她這麼想著,這個戴墨鏡的男人已經一聲不響地在她右邊坐了下來。坐就坐吧,反正地鐵上的座位是公共的,她也沒有權力阻止別人坐。可是這個男人,從坐下來的那刻開始,就把臉轉到朝她的方向。雖然隔著墨鏡,但她還是知道,他一直都在盯著她看。
就算戴著大墨鏡也不能看得這麼肆無忌憚吧。她被他盯得麵紅耳赤,忍不住回敬幾個白眼,可那家夥卻無動於衷,依然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甚至有意無意地將臉往她這方向湊,她的脖子已經隱約能感覺到他鼻子裏噴出的熱氣了。
她忍無可忍,騰地站起來,退到車廂的另一邊。他顯然被她突然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可他隻坐在那裏頓了一頓,過了一會兒,他居然慢騰騰從座位上站起來跟她而來。
她露在頭巾外麵的眼睛、鼻子是稀有的漂亮,她的衣著時尚,身形接近完美,這一切常常會給她吸引來男人的目光和口哨。登徒子她不是沒有遇到過,可沒有遇到這麼厚顏無恥的,她離開座位的之後,已經在車廂裏轉移幾個位置,他膽敢在眾目睽睽,涎著臉對她亦步亦趨。
可是除了亦步亦趨之外,他還沒有做出進一步舉動。這令她對這匹地鐵狼無從指控。好在她很快就到站了,地鐵外麵空氣清新,她深呼了一口氣。
可是當她走到街角,望見商店櫥窗上自己身後的影子,腳步頓時慢下來。她氣勢洶洶地轉過身來時,他正伸著脖子離她很近,他居然跟蹤她,居然從地鐵上跟蹤下來!她剛想發火,他卻先聲奪人,大膽地將手伸向她的臉,他想……她條件反射地用手護住臉,在逃過他的企圖之後,她揚手摑了他一巴掌。
那是她第一次打一個陌生男人,出手之後她也愣了,這個流氓,他會不會輕易放過她?他不會打她?可他像是被打醒了一般。
對不起,對不起!我想你誤會了!他一邊忙不迭地道歉,一邊摘下墨鏡。當她看到這個男人的臉孔,她當場怔在那裏。
我是個盲人。他溫和地向她解釋道,或者說是半盲人,我出過車禍,眼睛受傷之後,隻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兩米之外的不移動的物體。
原來他是看不清楚她的樣子,原來他並沒有惡意。她刹那之間百感交集,那你為什麼要跟著我?她問。
說來話長,如果你願意傾聽的話,我想和你說一說我的故事。他懇切地說。
也許是出於憐憫與內疚,她沒有太多猶豫,便跟他走進附近的一家咖啡廳。
在咖啡廳的一角,男人喝了一口檸檬水之後,開始講他的故事:五年前,我的眼睛還沒有盲的時候,我有一個女朋友名叫小曬。小曬是個舞者,是我所見過的最美的女人。我很愛她,她也很愛我。
當時,還有不少男人在追她。因為她的美,令我常常產生不安全感,常常妒忌。在一起的時候,我沒有好好珍惜她,反而常常跟她吵架。每次看到小曬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我都會很氣,於是做出因為愛而傷害愛的事情。我知道這樣不對,可我控製不住自己。
和大多數女孩一樣,小曬很愛美,喜歡買化妝品,收集香水。出於某種自私的心理,我不喜歡她打扮自己。我會把她買的化妝品和別的男人送她的香水扔掉,並挖苦她把自己噴得那麼香,是不是準備招蜂引蝶。小曬當時跟我辯解,她說‘書上說嗅覺是永不失憶的,用香水隻是想讓你永遠記住我!’
我一聽,更是勃然大怒,‘我們天天都在一起,我為什麼要記住你,難道你想離開我?’她搖搖頭,大概覺得我不可理喻,不再和我爭。
後來有一天,小曬參加朋友生日派對。那天晚上我心情不太好,開車去接她的時候,聞到她一身的香水味。我的毛病就犯了,一邊開車,一邊要她翻的包,檢查有沒有男人送的香水。她一邊嚷那是她自己買的,一邊和我爭奪她的包,然後迎麵一輛卡車開過來,我便失去知覺。等我在醫院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的眼睛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