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好大一場冰雪
當整個世界無限地收縮,收縮到隻有白色,隻有心跳,隻有靜止,隻有等待,然後,收縮的世界從一個節點膨脹開來,白色的世界頓時彌漫著恐慌和絕望,人們不停地摸自己的脈搏,懷著幸存者的悲情,說一聲:“還好,我沒死!”這樣的時候,高貴或者低賤、富有或者貧窮、榮耀或者恥辱已經失去原來的意義。人們僅僅保留一個最原始的身份:生命!每個生命都是獨一無二的,每個生命都值得尊敬和珍惜!
活著,就是勝利。
活著穿越那片靜止的世界,然後回家,抱著親人痛哭——就在那一場大冰雪裏。
曆史將會記住這個日子:公元2008年1月12日,古城長沙下起了第一場雪。人們懷著“瑞雪兆豐年”的喜悅,迎接著從低沉的天空中紛紛揚揚飄下的雪片。然而,在隨後的二十多天裏,這些原本天使般輕盈的雪片,仿佛變成了窮凶極惡的冷麵殺手!祖國南方一場猝不及防的大冰雪震驚了世界。
一月中旬,“白色星球”——北極仍處在極夜當中,優雅的北極熊即將從長長的冬眠中破雪而出;南極大陸架上則享受著最後的極晝,有著紳士風度的帝企鵝為了繁衍後代,即將開始從南極最北部到南極最南部長達六個月的“悲情長征”,這個時候,世界的氣候也在整個人類對自然的作用下發生變化,北極熊和帝企鵝都擔心著冰川消融,如果冰川消失,它們將會消失在白色記憶裏。麵對越來越惡劣的生存環境,無論是人類,還是北極熊或者帝企鵝都要麵對同一個問題:“溫室效應”。
“溫室效應”之下海水溫度變暖的“厄爾尼諾”曾經給人類帶來了難以忍受的痛苦印記,而“溫室效應”之下海水溫度變冷的“拉尼娜”以更加殘暴的方式幾乎要將人類推入“冰河紀”!
這不,當由“拉尼娜”現象引發的“孟加拉暖流”和持續的“西伯利亞寒流”在南中國交彙時,“災難”不再是空洞的假設,不再是聳人聽聞的危言,它已經變成了事實,變成了破壞、傷痛和淚水,就在2008年農曆新年快要到來的時候,在對冰雪毫無防備的南中國,2008年1月悲劇的發生比想象的更為迅猛。
這是怎樣的一場冰雪?
2008年1月28日,中國氣象局報告說:“積雪麵積高達128萬平方公裏。”很多人不知道這個數字是一個什麼樣的概念,有專家為此解釋道:如果一平方米上麵有五千克的積雪,五千克就相當於一個西瓜;如果滾一個西瓜那麼大的雪球,算五千克,那麼,這個積雪就可以達到64億噸。
換句話說,在短短的時間內,南中國的上空落下了64億噸的冰雪!中國有13億人口,差不多每個人的頭上要頂住5噸重的冰雪!而南中國的人數不到全國人口的一半,因而他們每個人所承受的冰雪的重量在10噸以上!
麵對南中國難以承受的冰雪之痛,1月29日深夜,共和國總理溫家寶心急如焚地趕赴湖南;2月1日下午,溫家寶總理更是第二次登上飛機,冒著生命危險,丟下一句話:“去湖南,不管黃花機場能不能降落,用什麼辦法都好。”
共和國的總理在短短的3天之內兩次親臨同一省份,這在新中國曆史上還是第一次。
這是怎樣的一場冰雪?
自1月20日以後,美麗的“星城”長沙不再歌聲嘹亮、燈火輝煌,它成為寒冷的冰雪之城。白雪茫茫,棉花般的雪一直下,淹沒鞋子,街道和樂觀的笑臉。冰淩厚厚的,重重的,覆蓋了樹木、建築和橋梁。打開收音機,每個頻道都在不停地播報交通路況。城市變得緩慢,黃色的車燈在冰雪的阻隔下無奈地亮著,前麵是車,後麵是車,汽笛聲響作一團。往昔繁華的街頭隻剩落寞的背影,從頭到腳,全副武裝。一個個身影撐著傘,隻露出兩隻眼睛,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挪步,不時有人摔倒。在小巷或林蔭道上行走,房頂的積雪、房簷的冰淩隨時可能落下,而樹枝在冰淩的壓迫下,清脆的折斷聲不絕於耳。煤炭運不進來,蔬菜運不進來,大米運不進來,物價開始上漲,一把大蔥竟然要價20塊錢。被迫停開的公交車越來越多;大部分的士司機也不願意營運,部分仍在路上的的士也不再打表,漫天要價;取暖電器成為熱銷產品……
幾天後,城市分區停電,人們到處奔走,隻為能尋到一個有電的地方安身:洗個熱水澡,用電吹風吹吹頭發,用電爐暖暖手。入夜,往昔繁華熱鬧的黃興路商業街,行人銳減,各家店鋪明暗有別,發電機擺在門口,轟隆聲鳴響於整個街道。解放路酒吧一條街也冷清得可憐,人們不再去泡吧、喝酒、唱歌,甚至在這個被稱為“腳都”的城市裏,很少有人再去洗腳……
長沙如此,湘潭如此,株洲如此,衡陽如此。而有著“粵港澳後花園”之稱的郴州更是成了黑暗的沉寂之城。連續十幾天沒有電,電視、電燈成為擺設,手機不再有信號,就連電視台也沒有電,新聞錄製全部轉移到能夠自行發電的酒店。城市供水係統連續一周癱瘓,人們排著長龍,定時定量接水。超市關門,方便麵、麵包難尋。物價飛漲,煤球、蔬菜、蠟燭搶手,餐館、大酒店被預定一空,金融係統癱瘓,錢根本無法從銀行取出。道路冷清,人流稀少,街道寂靜,路上到處躺著食品袋、汽水罐、包裝盒。人們開始出現恐慌、躁動、不安的情緒。而習慣了夜生活的人們,也適應了早睡早起,無奈地“享受”“燭光晚餐”,全家人“難得”地聚在一起閑聊,一直到大年夜,這種狀況都沒有根本好轉。於是,有人回憶說:“我在燭光裏度過了一個別樣的春節……在燭光裏給您拜年。”是浪漫,抑或枯澀?個中滋味隻有那沉沉的夜色和白茫茫的冰雪知道。
這是怎樣的一場冰雪?
很多人隻想盡快回家,可是,回家很難。即便有錢,也毫無辦法。
當時的狀況就是這樣:今天不能確定明天的航班,上午不能確定下午的航班,廣播連續播放著停飛飛機的班次、晚點的消息,這就是長沙黃花機場。幾天前買好了飛機票,高興地給家裏打電話,說可以回家了,到了該上飛機的前幾個小時,突然得知,因天氣原因,該航班取消了。放眼望去,不是機場,而是一個龐大的滑冰場或者滑雪場,飛機成了模型、雕塑。工作人員在跑道上鏟雪除冰,笨拙的機器來回挪動,伸出長長的機械手臂,可是冰雪鏟不完,剛剛除去很快雪又再落下,高壓熱水槍不停地噴射到飛機身體上,飛機似乎幹淨了,可是冰淩很快重新凝結。
機場這樣,那麼火車站更糟糕!多少乘客從上半夜等到下半夜,然後等到第二天上午,然後等到下午,一直在僵硬的椅子旁打轉,周圍是同樣焦急的人群。腥臭的空氣、鼎沸的人聲,人群亂成一團。想睡,但是無法睡。饑了,去買一包泡麵,一包泡麵卻漲價到50元,甚至100元。車站外的廣場被人群填滿,密密麻麻都是人。這就是火車站。較早的報道稱:廣州火車站滯留20萬乘客,長沙火車站也滯留10萬乘客。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站在雪地裏,坐在地上,攥著滾燙的褶皺的車票,背著碩大的包裹,餓了肯一口麵包、方便麵、餅幹,渴了喝一口礦泉水。
同樣迷茫的眼神,同樣憔悴的神情,同樣回家的渴望。
等了一天、兩天、甚至十天,火車站的廣場成為這個星球有曆史以來人口密度最大的地方,成為“流亡者”的集中地,成為長滿“人”的荒原。荒原上彌漫了躁動、不安和恐慌。站得太久,體力不支,有人暈倒,暈倒的人被架著從人群頭頂接力運出。等到火車站的門開了,人們發現火車站的門是那麼狹小,人群仿佛開閘的洪水,一湧而上,有人撲倒,失去理智的人群擁擠著從身體上踩過,然後,一個生命便在人們腳下逝去。
進了火車站,恐懼和躁動更加暴烈,氣氛也更加緊張。23:00點的火車,從廣州始發,北上,然而,23:00過去了,火車沒有來。擁擠的大廳裏傳出的聲音是:“尊敬的旅客,XX火車晚點,以站時間暫時不能確定,請不要遠離大廳,隨時等待消息,給您造成出行不便,請見諒。”
顯然,人們寧願不要“尊敬”,隻要“回家”。整個晚上,同樣的廣播聲音回蕩在大廳裏,讓人聽得憂心忡忡。慢慢的,疲憊的人們變得麻木,麻木的頂點是崩潰。再次有人昏倒,被抬出候車室。
可是人們寧願等待,隻要還有等待的希望,不管多長時間。
等到第二天下午,廣播突然宣布:“尊敬的旅客,XX車由於道路故障,取消;如果您購買了XX車次車票,請盡快到候車大廳辦理退票、換票手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