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幕 魔鬼的耳語?陷阱 4(1 / 1)

——你有沒有想過,蘋果為什麼能在不同的光線下,看起來都是紅色的?這難道不奇怪嗎?一成不變的鮮紅?

2008年6月17日周二,馬格利特國際鋼琴大賽第3輪半決賽當天,一大早我帶著秋水和瑞應興匆匆趕去比賽現場。離校門老遠就看到一長溜的警車把門口堵得水泄不通。我隱約聞到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今天似乎又會是個不平凡的日子,隻是我還不能察覺它之所以不平凡的含義。

一走進教學樓,黃色的警示帶就異常醒目地映入眼簾。穿著製服的警察在電梯門口絡繹不絕地穿行。參差的視線背後我看見血,像油彩一樣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裏被肆意揮灑,隻是這油彩這次不是鮮紅色,而是綠色~

是的,血~在我的眼中已經不再是鮮紅的了。這是一個多麼微不足道的變化呀,以至於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察覺,我和他們的不同~

我帶著兩個孩子沿樓梯蜿蜒而上。幸好來得早,一路上就我們三個人,沒有任何磕絆便徑直到了七樓。秋水今天一直都魂不守舍。特別是到了會場以後,就更是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今天對於他來說似乎也是個不平凡的日子,可惜我是個後知後覺的人,所以直到我追他上了天台,命運,才用最拙劣的偶然,再一次向我揭示了他處心積慮的必然。

‘老師,我可能,在夢裏殺了她~”

那一刻之前,我以為,我可以停止殺戮。

‘老師,你覺得那像什麼?’

隻要我不再掀起殺機。

‘當你站在一個很高的地方,高到你足可以居高臨下地去俯視,你手裏握著一條粗壯的繩子,它的另一頭是一扇漆黑而沉重的門。’

但是,我錯了。

‘而當你從那扇門的底下看見一個人,你才知道,它其實不是門,而是一把刀。’

我周圍每一個人的殺機都可以成為他具現殺戮的食糧。

‘我看見一把刀,彎彎的,像一個巨大猩紅的新月~’

而我~已然成了他感知殺機的原點。這就是為什麼我可以用一點點的殺機召喚他,而別人則需要非常強烈的原因~

大亮正在慢慢向我展示他猙獰的力量。就像血,在我的眼中不再鮮紅一樣,我沒能戰勝他的蠱惑,將他帶回現世的後果,所帶來的變化也正在慢慢地展開。

我知道,視覺神經在胚胎的時候,是由人的大腦細胞分列出來的,所以眼睛其實隻是大腦的一個分支,一個觸角。所以很多我們以為是眼睛讓我們看見的東西,其實都是大腦讓我們看見的。

我知道這個變化,是我大腦的變化,隻是不知道,它為什麼要變化。

——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

在我上初中的時候,我的音樂老師,是一個音樂學院的才子。他酷愛鋼琴,一生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培養出一個鋼琴家來。所以從那時候起他就老是給我開小灶。第一次去老師家裏玩的時候,看見師母坐在一個小板凳上縫一床舊棉被。她是一個大家閨秀,但是做著這樣卑微的事情卻顯得如此安詳~

我~不明白~

老師也是一個氣度不凡的大才子,他們一家四口都是那種,很有存在感的人,卻擠在一個十來見方的低矮的屋簷下。我每次去,他都會從一個擠滿樂譜的架子上頭,讓我隨手挑一本,然後跟我講這個作家的生平,這旋律是如何美,如何百轉千回,如何矛盾充滿了創作的艱難與未能盡述的愛情。我看見他在空中,空無一物裏揮來蕩去隨意撩撥的十指~我想那一定比他說的更美~可是他既沒有舞台,連承載他的琴鍵~也沒有~

——這時候我就覺得,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麼老師的臉上總是那麼的寧靜安詳,明明這個世界對他是不公平的,為什麼他還能這樣坦然地麵對這個世界?我一直不明白~

老師和師母和我聊天的時候,總喜歡拉著我的手。“俊彥,你瞧你的兩個哥哥都沒有考上音樂學院,你看你以後是不是能念呀?”他們的手心是如此溫暖,以至於讓我感到,其實他們已經把一切都托付給了我~

幾年以後當我要考大學的時候,那時候我的老師已經肺癌晚期了。我去看他,沒有什麼可以安慰他的,於是前一刻還為前途猶疑不定的我,一下子脫口而出,我已經打算報考鋼琴專業了。老師一下子攥緊了我的手說了一個字“好”。後來師母告訴我,這是他留在這世上最後一個字~

“……”

“……”

曲子,到此結束。

我的回憶也到此結束。

旋律像一個亡靈,在我記憶的塵埃裏喚醒了另一個亡靈。我不知道它是怎樣喚醒它的,為什麼不是別的,而是它?我不知道。但~這個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像回流的海水,漲潮的時候一過,就又退回到海裏去了。開始沉睡,仿佛剛才的驚濤駭浪,隻是一場夢酣暢淋漓的夢~

瑞應緩緩地將十指從琴鍵上挪開,就像收斂起海麵上的最後一絲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