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海無涯樂作舟(1 / 3)

——“故事裏的文學經典”係列序言

北宋文壇領袖歐陽修曾說:

立身以求學為先,求學以讀書為要。

歐陽修是一位政治家、思想家、改革家,也是一位教育家,他認為人生如果要有一番作為,就要努力求學讀書。千餘年過去,時至今日,立誌向學,勤奮讀書,教育強國,已經形成社會共識。然而讀什麼書,如何讀書,依然是許多人困惑和思考的問題。

人們常說“開卷有益”,又說“好書不厭百回讀”,所謂的好書、有益的書,應該指的是經典作家的經典作品。何謂經典?瑞士作家赫爾曼·黑塞在《獲得教養的途徑》中認為,經典作品是“我正在重讀”,而不是“我正在讀”的書。人文學科都有各自的經典作家和經典作品,諸如“哲學經典”、“史學經典”、“文學經典”等等。範仲淹曾經說過:“勸學之要,莫尚宗經。宗經則道大,道大則才大,才大則功大。”(《上時相議製舉書》)儒家把《詩經》、《尚書》、《儀禮》、《樂經》、《周易》、《春秋》尊為“六經”,文人學士研修經典的目的是為了經世致用,“六經之旨不同,而其道同歸於用”。“故深於《易》者長於變,深於《書》者長於治,深於《詩》者長於風,深於《春秋》者長於斷,深於《禮》者長於製,深於《樂》者長於性。”(陳舜俞《說用》)範仲淹與其再傳弟子陳舜俞都是從造就經邦濟世的通才、大才的角度論述儒家經典的。但古人研讀經典,由於身份不同、目的不同,取徑也不盡相同。郭紹虞在《中國文學批評史》中指出:“古文家、道學家和政治家一樣的宗經,但是古文家於經中求其文,道學家於經中求其道,而政治家則於經中求其用。”

就文學經典而言,文學經典指的是具有深厚的人文意蘊和永恒的藝術價值,為一代又一代讀者反複閱讀、欣賞、接受和傳承,能夠體現民族審美風尚和美學精神,具有廣闊的闡釋空間和當代存在性,能不斷與讀者對話,並帶來新的發展,讓讀者在靜觀默想中充分體現主體價值的典範性權威性文學作品。“經也者,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鴻論。”(劉勰《文心雕龍·宗經》)

由於經典之作要經曆時間和讀者的檢驗,所以經典作家、經典作品經典化的過程會給我們一些有益的啟示:讀者和作家一起賦予了經典文學的經典含義。即就宋詞而言,詞體始於隋末唐初,發展於晚唐五代,極盛於兩宋。但在宋代,詞乃小道,不登大雅之堂,終宋一代,宋詞從未取得與詩文同等的地位。歐陽修在《歸田錄》中曾記載:

錢思公(惟演)雖生長富貴,而少所嗜好。在西洛時,嚐語僚屬言:平生唯好讀書,坐則讀經史,臥則讀小說,上廁則讀小詞。蓋未嚐頃刻釋卷也。

雖然歐陽修之意在讚揚錢惟演好讀書,但言及詞則曰“小詞”,且小詞乃上廁所所讀,則其地位可知。即就宋代詞壇之大家如蘇軾,在被貶黃州時,為避謗避禍,開始大量作詞;辛棄疾於痛戒作詩之時從未中斷寫詞的事實,也可略知其中信息。直至後世的讀者研究者,越來越感知和發現了詞體的獨特的魅力——“詞之為體,要眇宜修,能言詩之所不能言,而不能盡言詩之所能言。詩之境闊,詞之言長”(王國維《人間詞話》),才把詞壇之蘇辛,視如詩壇之李杜,賦予了宋詞與唐詩相提並論的地位。

其他文體中如元雜劇之《西廂記》、章回小說之《水滸傳》,也曾被封建衛道士視為“誨盜誨淫”之洪水猛獸而遭到禁毀,但名著本身的價值、讀者的喜愛和曆史的檢驗,奠定了它們經典之作的地位。

在一些經典作品經典化的過程中,讀者甚至參與了經典作品的創作。李白的《靜夜思》就是一個典型的個例。從文獻學的角度看,宋代刊行的《李太白文集》、《李翰林集》中《靜夜思》的原貌為:

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山月,低頭思故鄉。

當代著名學者瞿蛻園、朱金城、安旗、詹瑛所撰編年校注、彙釋集評本《李太白集》也全依宋本。但從明代開始,一些唐詩的編選者(讀者)開始改變了《靜夜思》的字句,形成了流行今日的李白的《靜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所以,經過了曆史長河的淘洗和曆代無數讀者檢驗而存留至今的中華文明寶庫中的經典文學作品,是中華民族精神智慧的結晶。那麼,在大力弘揚與傳承優秀傳統文化的今天,我們應該怎樣學習閱讀自《詩經》、《楚辭》以來的文學經典?古人的一些經典之作和經典性論述可以為我們借鑒。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這是蘇軾在元豐七年四月,自九江往遊廬山,在山中遊賞十餘日之後所寫的《題西林壁》詩。一生好為名山遊的蘇軾,在暢遊廬山的過程中,廬山奇秀幽美的勝景,讓詩人應接不暇。蘇軾於遊賞中驚歎、錯愕,領略了前所未有的超出想象的陌生的美感。初入廬山,廬山突兀高傲,“青山若無素,偃蹇不相親。要識廬山麵,他年是故人。”移步換景,處處仙境,詩人喜出望外,“自昔憶清賞,初將杳靄間。如今不是夢,真個在廬山!”廬山幽勝美不勝收,於是詩人在《題西林壁》這首由遊山而感悟人生的詩作中,寄寓了發人深思的理趣。蘇軾之後,人們從不同的角度解讀詩作給予人們的啟悟。王國維《人間詞話》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