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情
早上七點剛過,母親的房門打開了。她開門,去洗手間,從洗手間出來,燒開水,坐下喝水……她大約也沒有習慣輕手輕腳,所以她行動發出的聲音一點不落地傳進我的耳朵。
我在床上,屏息聽著,頭還很暈,昨晚一點才睡。終於,她拿了鑰匙出門去了,我鬆了一口氣,倒頭又睡下去,但也隻不過一會兒,因為她很快會回家,喚我起床吃早餐。
母親是個真正意義上的好母親,她開明,不會亂做主,幾乎不插手夫妻間的事情,又極其勤勞,到了任何一個兒女家裏,默默就挑了全部的家務活。而且在幹家務上極有天賦,做菜、打掃,都比兒女做得好。
這樣的母親,大家都愛搶著她去自己家裏住。我弟妹家有小朋友,更是極度渴求母親到他們家去,隻是前些年,外婆需要母親照顧,所以母親不能出行。去年年底,外婆去世後,母親立刻成了香餑餑,我們三個都提出申請。
不過我的理由最有愛,帶她來深圳看病。她的腳疼已經大半年,在老家的縣城醫院怎麼看都無效,所以幹脆到深圳,有我熟知的骨科醫院,看病的人也沒有如內地省城某些知名醫院人多到可怕的程度。
我家的孩子已經上大學,家裏就我與老公兩個,家務極簡單,吃得極簡單,我與老公的生活習慣也極簡單,他早起上班,黃昏回來,而我早起後去菜場轉一圈,回來做早餐,白天大部分時間用來讀書寫作,晚上等老公回家後一起做飯吃飯散步,晚上準備明天的早餐,比如做饅頭這種活兒。十二點上床,早上七點半醒來,睡眠極好。
這樣的生活節奏,原本沒覺得母親來了會有多麼不習慣。但她來了後,我猛然發覺,便是親如母女,住在一起也這麼難。
首先,母親早起的聲音會驚醒我;其次,她剝奪了我買菜的快樂。我還在床上呢,她老人家把菜買了回來,她老人家覺得這是幫了我,但如我這等宅嬸,真的真的很需要一個早起外出轉一轉的理由。
再然後,白天長日無事,她又不能坐車,我也有工作要完成。於是乎,我在書房裏忙,她默默無語地坐在客廳沙發上,偶爾看電視,偶爾下樓轉轉,偶爾在陽台上站站,偶爾在我書房外站站看我忙碌,前麵一切的偶爾,都是在無聲地譴責著我居然不陪母親,而最後這個偶爾,讓我有點芒刺在背的不適感。一個人讀書、寫作時,老母親用深情的眼光看著你,哪怕一天隻有10分鍾,那感覺之怪異,大家都懂的。
到了晚上十點,她老人家去睡覺時,會順便問我一聲“你幾點睡呀”,哪怕是她完全沒有催我去睡的意思,但是,我會在餘下的兩個小時裏,老覺得不自在,覺得自己應該早早上床才對。
日子看似如此美好,每天她幫我做了全部家務,讓我全心寫作讀書,而我安排時間陪她聊天,陪她去附近的公園走走看看。可我覺得如此被束縛,被母親的關懷所束縛,被母親的觀念所束縛,被母親無所事事、或坐著發呆、或站著發呆的身影引起的愧疚感所束縛,被她將所有家務都搶了過去的無奈感所束縛。
今早,她跟我說吃了那個療程的藥,腿疼已經大大緩解了時,我開心極了。我的開心有兩重含義,一是為她的身體好轉而真正的開心,這種成分很多,由心底發出;二卻是長舒一口氣,母親回老家的日子很近了,這意味著我又可以恢複那種自由地吃早餐、自由地做家務、自由地晚睡、自由地發呆的日子。
有天,女兒問我:“老媽,你以後會不會跟我一起生活?”
我斬釘截鐵:“決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