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好酒,也好吃肉。
那晚,父親和大伯兩個人,不停地碰著杯。二醜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嘴唇,他趁著給父親倒酒的機會,打算用舌頭嚐一下酒杯底那一點點殘留的酒羹。沒想到,父親伸出大手,朝二醜的背拍了一下,二醜伸出的舌頭終於縮了回去。
不過,二醜感覺到,大人們抽煙、喝酒的姿勢特別迷人,太迷人了,二醜很想試一下。
父親和大伯他們開著一輛大卡車從甘肅裝了煤,然後運到四川,經常往返在甘肅和四川之間,當然,他們的家是必經的。母親是不允許父親開車喝酒的,母親說開車本來是提著腦袋的活計,再去喝酒,那更讓人操心。
父親向母親保證,開車不喝酒,喝酒不開車。
可是,大伯那次說漏了嘴,他說,和父親開著車經過一路邊飯店,肚子餓了,他們一行三個人就進去吃飯。大伯和另外那個司機叔叔,一碗大肉泡分開吃,都感覺有點多,可是父親一碗不夠,他對老板說:“再給我加八兩臘肉,肉片切厚一些。”看著他們倆驚奇地望著他,父親又說:“大塊吃肉,大碗喝酒,這才爽。”他一口氣吃完了肉,然後,拎起一瓶酒,咕咚咕咚全倒進碗裏,一口氣喝完,說:“走吧,這才吃了個半飽。”
天還沒黑,大伯和那個司機叔叔還沒有感覺到一點點餓,可是,父親卻說餓了,父親剛走進飯店門,便說:“老板,來二十個炒雞蛋。”隨後,又是一瓶白酒,被他像飲水一樣,一口氣喝了下去。
二醜對大伯說的父親吃了多少肉不感興趣,他最感興趣的是,父親喝了很多酒。二醜決定試試。
北風凜冽,空氣中傳來了“嘎嘎”的聲音,風哨子和著樹枝斷裂的聲音,二醜嘟囔一聲“這死鬼的天”,這句話是他從奶奶嘴裏學來的。
二醜悄悄溜進廚房裏,從懸在半空中的饃筐裏摸出兩個餅,然後,順著牆根踮起腳,貓著腰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走到沒人處,他撒開兩腿,大步跑了起來。直到感覺到沒有人跟著他了,他才停了下來,他把從家裏揀來的父親吸過的煙蒂放在嘴邊聞了聞,然後,含在了嘴邊,眯著眼,學著父親的模樣。然後,他從衣襟下掏出一瓶酒,看了看,又藏了進去。
二醜溜到了大魚家的門口,蹲在他家山牆根的窗戶底下,學著貓的聲音,“喵喵”地叫了幾聲,大魚也躡手躡腳地走出門,看見他,將食指豎在嘴邊“噓”了一聲,然後搓了搓雙手,拉起他,兩個人又一路小跑著,直到跑到那間果園小茅屋裏,他將半塊餅遞給大魚,然後,從衣襟底下掏出了一些油炸的花生米和那瓶酒。當然他沒忘記把爸爸的小酒盅帶出來。
大魚欣喜地拍了一下二醜的頭說:“你小子行啊!沒被你家裏人發現吧?”
二醜搖了搖頭。
月亮不知何時探出了小半個腦袋,偷偷地聽他倆說著話。
他們就著花生米,然後,喝一口小酒。兩個人不停地碰著杯,說:“喝,一醉方休!”然後揚起脖子,“咕咚”一聲,一杯又下去了。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了,兩個孩子,喝出了一股子少年不識愁滋味的豪邁。
迷迷糊糊中,大魚好像出去撒尿了,對著一棵蘋果樹,白亮亮的尿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在暗夜裏似乎還呼呼地冒著熱氣。然後他們什麼也記不起來了。
恍惚中,二醜睜開了眼睛,才發現,四周一片白,燈光又晃得他將眼睛閉上。
媽媽欣喜地喊:“二醜,你終於醒了?”
二醜問媽媽:“我在哪裏?”
媽媽說:“你在醫院。”
二醜才感覺到,頭昏腦漲的,胃裏一陣陣泛著惡心。
二醜這才記起,那個豪邁的晚上。
他問媽媽:“大魚哪裏去了?”
媽媽的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媽媽抱著二醜說,大魚喝多了酒,倒在了茅屋的外邊,結果凍僵了。第二天早晨等大人們發現,大魚已經不行了。
醫生以為兩個孩子喝了農藥,還給二醜洗了胃。
二醜聽到大魚死去的噩耗,他的淚水像酒一樣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