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家在山上支好了畫夾,他拿起畫筆,開始構圖:夕陽下的茅屋,門前的石桌子上,一個小孩子,憂鬱地望著遠方,黑狗靜靜地臥在孩子的旁邊。
山裏的風景太美了,畫家畫得特別盡興,他沒有打擾孩子,孩子坐了大概有兩個多小時了吧,姿勢和動作一點兒都沒有變,像凝固的雕塑一般。畫家感覺到,這比他任何一次花錢請的模特都自然。
小石頭坐在門前的石桌子前,右手支著下巴,望著門前的小溪發呆,大黑乖乖地臥在他的身邊,眯著眼睛,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這正印證了詩人的那句話:你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到現在為止,小石頭並不知道,他此時已經進入了畫家的畫。
突然,母親和奶奶不知道為什麼吵了起來,小石頭知道,他偏向誰都不對。她們倆每日裏的爭吵成了家常便飯,隔三差五的,就會有鍋碗瓢盆的摔打聲從家裏傳出來。按說,母親不該和奶奶吵架,但母親總是刀子嘴,不肯饒人。母親罵得累了,便摔碟子卒瓦碗,總會有碗碟的碎片從廚房裏飛出來。
每每這時,小石頭就不太言語,他知道,這兩個女人是前世的冤家。都說不是冤家不聚頭,看來,還真是。
爸爸到煤礦打工去了,好久沒有回來,就是爸爸在家,他也對這兩個女人沒有辦法,他隻能當和事老,這邊買好,那邊買好,所有錯,都是他自己的錯。
小石頭不知道她們為什麼吵,家裏總是戰鼓齊鳴。
奶奶跌跌撞撞的樣子很誇張,一雙棱子似的小腳不停地向前滾動著,雙手在胸前使勁劃拉著,劃出了一波一波的弧線,像孩子們學著老鷹抓小雞時護雛的老母雞。
奶奶誇張的樣子,惹得大黑對著奶奶“汪汪”直叫,奶奶嘴裏罵著:“短壽死。”
然後把小石頭一把拉進自己的懷中,摟得緊緊的。
小石頭在奶奶的懷中掙紮著,奶奶嘴裏罵著:“無論如何,我不會讓你帶走我的孫子。”
母親從廚房裏趕出來,嘴裏嚷著:“你再怎麼折騰,兒子我是無論如何也要帶走的。”
小石頭知道,母親和奶奶爭奪的焦點轉移到自己的身上了。他待在奶奶懷中,不再掙紮。
第二天,爸爸回來了。爸爸本來就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每次麵對兩個女人的爭吵,他都抱著頭蹲在院子中,什麼話也不說。
爸爸每次開口說話時,小石頭感覺到,他的聲音很有彈性,像一把破舊的三弦琴,刺啦刺啦的,扯得人心硌磣。
小石頭最後悄悄地離開了那個家,走時,他帶上了那條叫大黑的狗。他茫然地走在城市的街道上,看到來來往往的人群和車輛,小石頭害怕了。他抱著大黑,坐在一幢樓房的角落裏。
從他旁邊走過來一個人問他:“小朋友,你迷路了嗎?”小石頭噙著淚水點了點頭。
那個人把小石頭領到了一間房子裏,小石頭看到,牆上全是一張又一張畫兒。這間屋子非常淩亂,桌子上擺滿了各種顏色的顏料,牆角放了許多廢棄的紙。
畫家放下手中的畫夾,隨手從籃子裏取了一個蘋果給小石頭,小石頭疑惑著沒有接,畫家嘿嘿地笑著,他滿臉的大胡子,跟著他的笑顫動著。
小石頭最終還是沒有拒絕蘋果的誘惑,他接過來,狼吞虎咽地吃著蘋果。
然後,畫家打開畫夾說:“小子,看看這個,這下你該開口說話了吧?”
小石頭欣喜地望著那幅畫,他驚奇地問:“叔叔,這個孩子是我嗎?”
小石頭終於露出了笑容。
畫家也笑了,他問小石頭:“怎麼樣,想不想跟著我學畫畫呢?”
小石頭用手指了指自己問:“可是,叔叔,我不會畫啊?”
畫家摸了摸小石頭的頭說:“不會才要學啊,隻要有興趣就行。”
小石頭說:“可是,我沒有錢。”
畫家拍了拍他的背說:“這樣,我不收你的錢,我知道你是從家裏逃出來的,不想讓媽媽帶走你,對吧?你暫時在我這裏待一兩天,給我當模特,我也不給你工錢,這樣,咱倆扯平了。不過,我明天帶你去找你爸爸,把你的具體情況告訴他,不然,大人們會著急的。”
小石頭撅著嘴,低下頭不說話了。
畫家看了看這個可憐的孩子,隻好改口:“那咱先不告訴他,等過兩天再說吧?行嗎?”
小石頭眼裏又開始光芒四射了。
畫家沒有告訴小石頭,他已經用這種方法資助了很多山區小朋友,因為,多年前,一個流浪兒在橋墩下,被一個畫家收養,那個畫家死後,他一直在繼續著他的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