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文化裏生長出來的聲音:“再見,我的愛人”
封麵故事
作者:王小峰
如涓涓細流滋潤人們心田的鄧麗君
很少有哪個歌手像鄧麗君這樣,一直對我們有影響。用一隻手就能把有影響力的歌手數清的華語歌壇,其他人的影響都是階段性的,唯有鄧麗君的影響是持續的。
上世紀80年代,鄧麗君對大陸人來說是一本流行音樂、大眾文化的啟蒙教材,她用歌聲牽引著大陸民眾麵對開放的世界和重新以人性的角度審視自己的情感。90年代,鄧麗君對大陸人來說是一個經典。當鄧麗君的影響開花結果,大陸流行音樂出現繁榮,人們嚐試用各種音樂來表達自己的情感時,卻發現,最正宗的華語流行音樂還是屬於鄧麗君。進入21世紀,鄧麗君對我們又意味著什麼呢?
這不由讓人想起60年代的英國流行音樂。當布魯斯、搖滾樂通過英國的幾個港口流入英國時,英國人開始模仿起美國搖滾樂,這其中最成功的要數“滾石”樂隊,他們50多年來始終把自己的音樂根植在美國布魯斯音樂之中。而同時代的“披頭士”,卻在用另一種方式來演唱,他們既受布魯斯音樂的影響,同時也在擺脫布魯斯音樂的窠臼,這讓他們後來與“滾石”的音樂風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披頭士”找到了一種英國人演繹流行音樂的語言,即我們後來常說的“英式搖滾”。英國人接受美國文化與美國的強勢文化傳播有一定關係,更多的是他們在語言和血緣上的相同,使英國人在接受美國文化的時候顯得自然而然。但即便如此,他們也一直在尋找屬於自己的文化坐標點。
我們常說的華語流行音樂,實際上就是指台灣流行音樂,因為它的音樂美學形成後一直影響著中國內地、香港以及整個東南亞華語地區。而台灣地區流行音樂的美學以及音樂結構的形成過程,一方麵是它根植於傳統中國民族民間音樂,另一方麵是它受到了美國流行音樂中鄉村音樂和民歌的影響。最初,台灣流行音樂深受二三十年代上海灘流行音樂的影響。後來,在原創力量跟不上的時候,台灣人開始唱西洋歌曲,直到70年代興起“民歌運動”,主張唱自己的歌。實際上,“民歌運動”是一種音樂態度,這一運動卻水到渠成般地把中國傳統音樂和西方流行音樂結合在了一起,形成華語流行音樂的美學體係。而鄧麗君恰恰是在這個背景下出現的承前啟後的歌手之一。
如果縱觀台灣流行音樂的曆史,會發現,台灣沒有出現開放後大陸流行音樂出現的那種亂象——永無休止地“山寨”西方音樂。這是因為,台灣從來沒有出現文化封閉,它的商業文化發展一直是與“二戰”之後西方大眾文化發展同步進行的。當時美國文化對台灣影響很大,但是這種影響是同步的,有次序的,它不會一下對台灣本土文化造成衝擊和破壞,在東西文化相互影響的過程中,不存在對立,不存在意識形態的衝突,台灣人隻取所需。反觀大陸,30年的對外封閉,配給製的計劃經濟,沒有商業意識,流行文化都帶有濃重的政治符號。突然的開放,外來文化的進入如衝破堤壩的洪水,一方麵人們猝不及防,另一方麵它直接衝擊中國的傳統文化。即使我們想接受外來文化,也分不清主次,隻有接納,沒有吸收的過程。今天我們回看過去30年來大陸流行文化的發展過程,幾乎都是被外來文化強大力量輻射後生出的畸形怪胎——品種繁多,都沒起色,不倫不類,外鮮內破,曇花一現,隨即凋落。
在外來文化的洪流中,隻有鄧麗君如一條涓涓細流,默默地滋潤著人們的心田。與其說她是一種衝擊,不如說她是一種回歸,一種文化的回歸。
鄧麗君出道時,她演唱的歌曲基本上以小情小調的流行歌和傳統民歌為主,這初步確立了她的演唱風格。即便她後來與大唱片公司簽約,在演唱方式和主題上有所拓寬,但是她的美學表達方式一直沒有變。即使她在日本發展期間,演唱了那麼多日本流行歌曲,但是聽起來它依然那麼中國,這是因為鄧麗君在對歌曲的詮釋過程中,屬於她自己的核心魂魄從來沒有散。
整個80年代,西方流行音樂對中國內地的影響和衝擊還沒有達到巔峰,因而鄧麗君的啟蒙和影響是顯而易見的,隻是在那個背景下,內地還沒有都市流行文化,需要一個從城鄉結合部文化向都市文化轉變的過程。但是在都市文化還沒有轉換成功時,市場經濟出現,它用幾乎是拔苗助長的力量,迫使還帶著濃重農業文明色彩的城鄉文化一步進入到商業時代。先天不足、後天營養失衡的中國大眾文化就此出現。這個先天基因缺失的大眾文化在後來的繁殖過程中,你總是感覺到它幼稚、滑稽可笑,甚至弱智。20年後,似乎也都見怪不怪,因為我們所能參照的、屬於自己的文化都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