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過你的父母親人
情愛
作者:南在南方
幾年前,家裏的窗簾羅馬杆被孩子扯壞了,我打電話給當初裝窗簾的裁縫店,讓他們派人來修。接電話的是女裁縫,她問我能不能下班時順便去她店裏幫拿梯子?我想著她還有老公呢,就謊稱下班時要扛一袋子東西回家,沒有工夫搬梯子。她就笑著說:“沒關係,我自己搬。”
我剛下班回到家,她就扛著梯子來了,一臉的汗,笑眯眯的。我問她:“怎麼不讓你家男人搬呢?”她喘著粗氣說:“不在了。”見我驚訝,她說:“命苦!給人裝防盜網時掉下去了……”她頓了頓,抬手擦眼淚,輕聲說:“就是想過得好一點兒,沒想著送了命……”她說著說著哭出聲來。說不想回老家,因為男人不在了。但是,她又無比想念女兒。
她的裁縫店,一直在小區外的巷子裏開著,她一直也是一個人。直到兩年後,店裏又多了一個沉默的男人,多了一台縫紉機。兩台縫紉機“噠噠噠”地,針腳的聲音瑣碎又細密。她笑著說,一個人實在太累,所以又找了一個。當著那男人的麵,她說:“因為這男人,我和婆家徹底鬧崩了。女兒也不認我了,說我對不起她爹……”她頓了頓又說,“我這女兒雖然不認我,但我給她寄衣服、寄學費,她也沒退回來……”
她說,女兒15歲了,正讀初三。我安慰她:“正青春期呢,過兩年就會好的……”她眼睛突然就亮了,著急打斷我:“女兒跟我一樣,刀子嘴豆腐心。往年她爸還在時,每個月都給我們寫兩封信呢。”
轉眼又好幾年過去,她依然還在巷口的小店裏,每天“噠噠噠”地踩縫紉機。我每天上下班都能看見她,仿佛一年365天她都在似的。她不是這裏的人,但早已把這裏當成了家。去年的一天,我下班回家時她突然喊住了我,說前不久,20歲的女兒嫁人了,她專程回家,給了女兒一萬塊錢。她說:“我這次回去見到女兒,錢倒是二話不說就收下了。但她不搭理我,我走的時候也沒有送我。你說,當她有了孩子後,是不是會對我好點呢?”我拚命點頭說:“當然!很多孩子自己做了父母後,才會懂得父母的艱辛。”她的眼裏,重新放出光芒來。
但轉眼一年過去,每次遇見她,問她女兒怎麼樣了?她都沉默地搖頭,眼含淚光什麼都不說。
我不知道女裁縫的女兒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模樣。可是我,在這個你或許從來沒到過的城市裏,無數次見過你的媽媽。你的媽媽,她在小巷子口開一家小縫紉店。每天早晨7點,她的店門就打開了。坐在縫紉機後麵的她瘦弱矮小,但是她用力踩著老式縫紉機發出“噠噠噠”聲,特別的有力量。我曾經見過她,把一個大大的包裹交給快遞,拜托人家早點把包裹寄給女兒;有一年下大雪,她在屋外的走廊上燒煤爐子,卻怎麼都燒不著,煙熏得她淚流滿麵;她曾經告訴我,店裏牆角放著的那幾根焊條,是你爸爸留下的唯一的也是永遠不會腐爛的遺物……
看到女裁縫,我還想起了單位附近那個收破爛的老頭。每天上午10點和下午4點左右,老頭都拉著板車吆喝“收破爛嘍”!老頭告訴我,他有兩個兒子,都大學畢業了,一個在廣州、一個在成都。老頭在城市裏收破爛,每個月有近2000元收入。“每月房租150元,撿破爛總能撿到剩菜剩飯填飽肚子,我一個月能攢下1500元!”老頭很得意,他說自己要攢錢給兩個兒子買房。我笑話他,大城市的房子都很貴,就他那點錢得攢到猴年馬月?老頭湊過來,低聲告訴我:“我來武漢12年了,早些年的錢供兩個兒子讀完大學。現在,我手上都攢了快10萬了!好歹也能買個衛生間吧!”
問他多久沒見兩個兒子了?老頭的眼神馬上黯淡下來,說:“龜兒子都忙著談戀愛,哪有工夫理我?大的3年沒回家了,小的也有兩年了……”我不再出聲,心裏想著:這兩個讓父親驕傲又牽掛的兒子,我不認識你們,但我此刻正和你們的父親在一起,他滿臉風霜、任勞任怨,一心盼望你們在遙遠的城市裏生活得安穩幸福。
還有那個早已退休、丈夫在外麵找了女人的女教師,她放下尊嚴和屈辱去快餐店打工供兒子出國留學,我常常也會遇見。我不認識你,這個女教師此生最驕傲和牽掛的兒子,你在哪裏讀書,此刻又在做什麼?但我認識你的母親,她滿頭白發,忙忙碌碌,提到兒子就會笑顏如花。
在這個城市裏,每天每天,我都會遇見很多人的父母親人,我不知道被他們牽掛、想念和驕傲的你是誰,可我見過你的父母親人,他們一身風塵、滿臉風霜、永不言棄。所以,那些每年見到父母的次數,還遠遠少於我這個旁人的孩子們,能不能在結束一天的忙碌後,給你的父母打個電話?能不能在下一個節假日,帶上你的愛人、孩子和歡笑,回家看看你的父母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