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聲小說

作者:雷三行

明天要回老家,楊淩站在今夜的陽台上,看霓虹閃爍萬家燈火,半邊月亮如陳年薄紙貼在夜空。妻子胡娜是城裏人,她不習慣鄉下生活,回去幾次,總嚷著睡不好吃不好。楊淩暗想不回去才好,免得回城後嘴巴上掛著口頭禪:鄉下就是落後。

楊淩下意識掏出手機,劉歡的《彎彎的月亮》在陽台上彌漫著:遙遠的夜空有一個彎彎的月亮,彎彎的月亮下麵是那彎彎的小橋,小橋的旁邊有一條彎彎的小船,彎彎的小船悠悠是那童年的阿嬌……

楊淩的心中溢滿了彎彎的月亮,月亮底下,成堆的麥稈在月亮下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小楊淩和同伴們忙著用麥稈建造房屋——

雖是用麥稈建造的屋子,但和大人居住的屋子隻是在大小和材料上不同,廳堂、廚房、臥室,樣樣齊全,就連居住的主人也是要有的,小楊淩和小翠扮兩口子,那些小一點的夥伴,就給他倆當兒當女。“一家人”住在麥稈建造的屋子裏是多麼的幸福!

這是他們每年在收麥時節常玩的遊戲,遊戲中,小楊淩和小翠總是扮著夫妻。上初中了,小翠突然就不願當小楊淩的媳婦了。麥杆建房子遊戲對他們來說結束了。

後來,楊淩上高中考大學,大學後留在了城市。小翠初中畢業回家了,聽說幾年後就嫁了人。楊淩回家很少看見小翠,有時匆匆見麵,小翠總是很忙碌的模樣,小翠說,鄉下人不像你城裏人,有幹不完的活。

歲月流逝,童年的事越發清晰。不知道小翠現在怎樣了?楊淩暗想。

父親的生日剛好在五一假裏,楊淩回鄉下置辦了幾桌酒席,宴請了親戚和左鄰右舍。以後幾天,楊淩一身輕鬆在村裏村外閑蕩著。

這天上午,楊淩在村口遠遠看到一個肥胖的女人。楊淩喊,小翠。見麵幾次,楊淩總喊她小翠。小翠說,老了,還小翠呢。說著,笑眯眯的。小翠的大名劉忠翠,可是楊淩總喊不出來,一開口就是小翠。

小翠滾圓著腰,像孕婦般的挺著肚子,胡亂紮著頭發。楊淩正驚異,幾年沒見怎麼胖成這樣了。小翠粗嗓門喊過來,喲——城裏人回來了!

楊淩尷尬,說,啥城裏人,一樣是山裏人。

沉默。正在這時,上村的胖嬸遠遠扯起嗓門喊,老劉,磨磨蹭蹭的,快點上班!

楊淩詫異,你在哪兒上班?

小翠哈哈大笑,顫著一身肉說,打麻將。

楊淩明白了,問,經常打麻將?

不打麻將幹啥?小翠說著,伸手來抓楊淩,讓他也去打麻將。

楊淩無數次夢見小翠,小翠的小手緊緊地拽著自己的胳膊,有時小翠是梳著小辮的小翠,有時小翠是披著瀑布般頭發的小翠。這樣的夢,總讓楊淩笑醒。

看著小翠空中伸過來的手,楊淩卻下意識地一閃。這雙手好像已經不是小翠的手了。小翠一瞪眼說,讓你打麻將,又不吃你!

無聊,麻將是很好的朋友嗎?楊淩是會打麻將的,隻是不愛打。小翠拽著他來到胖嬸家,剛好一桌人夠了,立馬開戰。牌桌上的小翠,兩隻眼睛敏銳如鷹,雙手麻利。胡了,便是一個彌勒菩薩像;不胡,黑黑的臉上吊著兩隻大眼袋。

上午到下午,麻將聲停住。小翠手氣不錯,出門,她忙著清點鈔票。楊淩說,除了玩麻將,你還幹啥?你說幹啥?小翠反問,退耕還林了,又沒地種。

楊淩問小翠的丈夫在哪裏工作,小翠大大咧咧地說,還不是老本行,下礦山鑽洞子。楊淩知道,鄉下外出鑽礦洞的漢子,一年半載不回家,留下女人獨守家園;她們不玩麻將,還能幹啥?

回到家裏,楊淩父親也說,村裏最熱鬧的地方就是胖嬸家,有時三四桌子玩麻將,全是三四十歲的婦女,有幾個老頭也學會了。

第二天,楊淩爬上半山腰,山上栽有核桃板栗樹,大量的山地荒蕪著,任憑荒草瘋長。遙看村莊,變了,土房成了磚房,除此以外,又好像沒變。變、沒變,楊淩漸漸模糊起來——

楊淩終於準備回城了,在村口,楊淩看見了小翠。楊淩說,老劉,我走了!話一出,楊淩愣住了,怎麼喊成了老劉。小翠也愣住,半響,她說,城裏人到底在鄉下住不慣!

匆匆說了幾句話,楊淩去等車。上車,車動了起來,山也動了起來。楊淩塞上耳塞,劉歡的《彎彎的月亮》充滿了耳膜:遙遠的夜空有一個彎彎的月亮,彎彎的月亮下麵是那彎彎的小橋,小橋的旁邊有一條彎彎的小船,彎彎的小船悠悠是那童年的阿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