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鼠拜年

新年慢慢讀

作者:小河丁丁

那天下午兩三點鍾,快要散集了,我和爸爸從竹木行經過,一個鄉下賣木器的熱情地叫住爸爸,攀談起來。

入了冬,雖然還沒有下雪,北風冷得割肉。我站在那兒,雙手縮進袖子裏,仰頭望著那人,見他三十出頭,粗脖子大腦袋,五官馬馬虎虎,好像是用斧子胡亂砍斫的木偶,更加不高興,就對爸爸說:“走呀,走呀!站在這裏吹風!”可是那人說個不停,爸爸隻得不停地附和:“嗯。”“是啊。”“哦。”連我這樣的小孩子也聽出來了,那人不過是想叫爸爸買一件木器,卻又礙於麵子,不好意思直說。

真想叫爸爸買一件了事,然而那人的木器比他的長相還要馬虎,那些床呀,桶啊,椅子呀,全是用鬆木打的,表麵沒有刨光,到處都是木刺。尤其是那張小板凳,凳麵上還有一個節疤。

爸爸不肯走,我就坐在小板凳上,賣木器的頓時眼中放光,對爸爸說:“小老侄喜歡這張小板凳,你拿去吧!不要錢!”

我說:“我才不喜歡!”

爸爸卻掏出一張五元的鈔票,對賣木器的說:“家裏別的都有,小板凳倒還缺一張。”

賣木器的嘿嘿笑著,臉上現出羞愧而又感激的神色,也不再來虛情假意,找了爸爸兩塊錢,說:“我做的東西樣子不好看,蠻結實的,就像我這個人。”

他這麼一說,爸爸笑了,我也笑了。真的呢,他的木器醜是醜,倒是舍得下料,這張小板凳凳麵有兩寸厚,凳腿有胳膊粗,提在手中沉甸甸的。

因為小板凳名義上是歸我的,回到家我就從對門木匠家借來一把刨子,要將凳麵刨平。沒刨幾下,那個節疤鬆動了。節疤是樹幹中長出的枝條,與樹幹結合處有縫隙,我用柴刀的尖頭敲一敲,它就掉下去,凳麵上出現一個橢圓形的小洞。

我舉起小板凳,從小洞朝著爸爸媽媽望。

爸爸說:“把節疤塞回去,堵住那個洞。”

不等我開口,小板凳用那個小洞說話了:“別堵呀,這是我的嘴巴。”

爸爸說:“板凳是用來坐的,要嘴巴做什麼?”

小板凳說:“我會講故事呀。”

媽媽不以為然,“一個小板凳,才打成幾天……”

媽媽的意思是說,要年長的人,見多識廣,才有好故事。沒想到小板凳說:“作為小板凳我才打成兩三天,作為一棵樹,我有五百歲了呢。”

一家人都有些吃驚。凳麵是豎著從樹幹上鋸下來的,不好數年輪,但是從木紋的形狀和質地看得出來,這確實是棵老鬆樹。

小板凳接著說:“以前我在山上,胳肢窩裏有個樹洞,住著一窩鬆鼠,成天在我身上跳來跳去,多快活啊。每年,我會結出好多好多鬆果,我身上的鬆鼠吃一些藏一些,剩下的就送給別處的鬆鼠。我的鬆子質量是上好的,又飽滿,油又多,香香的。別處的鬆鼠把我的鬆子埋下,等它們長成鬆樹,也有吃不完的上好鬆子啦。為了表示感謝,別處的鬆鼠年年都來拜年,用小棍子挑著新采的鬆果,一頭一個,還要敲鑼打鼓呢。然後要開鬆果宴,在樹枝上坐成排,斯斯文文地吃。”

媽媽說:“原來鬆鼠跟人一樣,懂得禮尚往來。我們人到了春節,你給我送打粑粑(糍粑),我也給你送打粑粑,我給你送臘肉,你也送我臘肉。”說罷,不滿地睨我一眼。

媽媽這話是說給我聽的。

今年正月,媽媽帶我去“過人家”(走訪親友)。鄉間小路上,來來往往都是過人家的人,都用棒子挑著禮物,一頭是臘肉,另一頭是打粑粑,媽媽也是如此。我說:“真是自找苦吃啊,打粑粑和臘肉誰家沒有啊,你送過來,我送過去,那還不是抵消了,還不如來也不送,去也不送,兩手空空多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