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傻子(1 / 2)

打從我記事起,張傻子就住街對麵。她是傻。

小鎮坐落在大山的腳下,七零八落的房子像亂了的積木,散了好大一片。那房子多數都是土坯房,路呢也是“揚灰”加“水泥”的。就在那路旁,有一口老水井,用石頭壘成圓圓的壁,很深很深的,望一眼心裏直忽悠,老半天過不來勁兒。井上用架子支撐著木製的轆轤,一搖嘎吱吱直響。

這就是所謂的街,在當時中國是典型的生活原型。

小孩是好動願玩的,是天性。那時玩的東西也非常有限,大都與自然有關,爬樹、掏麻雀窩、玩和泥巴什麼的。而在井邊玩尿泥,是我和小夥伴們的強項。從井邊的水溝裏抓出大塊大塊的泥巴,借鑒大人和麵的經驗,一頓搓、揉、捏、按,嫌涼再尿點尿。和得恰到好處,就摔得嘭嘭直響,相互輸贏,有意思極了。

這時張傻子出現的概率最高。她穿了一件冬夏皆是埋汰得不能再埋汰的棉襖,在太陽的照耀下前大襟閃著熠熠的光來。麵帶著微笑,是那種見誰都笑好壞都笑,很不自然的笑。手裏還提了個木水桶,一步步向井邊踱來。

我們就跟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似的,很快有了新的興奮點,立馬停止了比賽,哪怕正在輸贏的爭吵中,也會不約而同地放下手裏的尿泥,躲到一邊扯開嗓子大叫:“張傻子!張傻子!”

這聲音愜意地回蕩在小街上,歡蹦亂跳地躥著。附近的大人聽了直樂,說:“這幫孩子……”就各幹個的去了。

張傻子也不生氣,臉仍微笑著。拉過井鉤掛在水桶上,緩緩將桶放入井底。然後吃力地一下一下地搖轆轤,嘎吱吱的聲音就飛向了天空,與麻雀的叫聲融為一體。

也許是不甘寂寞的原因,見她把水打上來我們又叫:“張傻子!張傻子!”

這時,她便橫起臉(仍笑著),甩著灰白的頭發:“去,去!”尿泥們“轟”的一聲逃散了。

一日,我媽在院子裏洗衣服,在大盆裏不停地搓洗衣板。這時,穿過掛得七長八短的濕衣服,我看見張傻子正從街裏(指有商店的地方)回來。她這回不僅微笑了,而是咧著大嘴樂,已經有涎水流泄下來。她顧不了這許多,因為懷裏抱著個鞋盒子,有幾分蹣跚,有幾分匆忙。

“張大妹子,買多大號的?”我媽見狀,與其搭話。

傻子腳不停,嘴咧得牙床子都要掉出來了,用手抹了一下涎水:“嘿嘿嘿……六十三號的唄!”

鄰居李大娘也在自家院子裏,聽了便笑,一會兒就彎下了腰,望著傻子的背影直叫肚子痛。我媽也笑,把手裏的衣服抖得直響說:“真是個傻子,光顧得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