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支架

激濁揚清

作者:楊仁明

在中國幾千年的曆史上,有一種世界文明史上難得一見且獨一無二的現象:一個王朝就有一種文化記憶,或稱為文化符號,先秦散文、漢賦、六朝駢文、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以此來構建一種文化脈絡,來伸展一種文明姿態。那些古典,仿佛是盛放在中華文明殿堂高廟的聖經,永遠被無限的來者膜拜和景仰。

從蒙昧走向文明、從封閉走向開放、從自然走向人文,便有了先秦的輝煌。那些遊走的靈魂,自由而奔放,大氣而汪洋。老子、孔子、墨子、韓非子、孟子、荀子、孫子等,罕見地擁有了那個歲月的天空。不管誰是誰非,隻管盡情無束酣暢淋漓地表達。那是人類曆史中真正意義上的百花齊放。他們,用一樣簡單而透明的散文體裁,承載了不同的靈魂表達和思想認知。

當多元文化的空氣被短暫的、焚書坑儒的大秦帝國橫掃,被大漢王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集權政治歸並之後,先秦的思想靈光逐步暗淡。政論出現了,漢賦出現了,它雖然流暢於文字的華美,洋洋灑灑鋪成,浩浩蕩蕩流灌,但思想的觸角已經禁錮,智慧之光漸漸零落。漢賦,便成為一種文學體裁。賈誼、晁錯、董仲舒、司馬遷等政論家的智慧,點綴了那個時代。先秦的人們在尋道的路上爬涉了千年,完成了一次與自然對話的艱苦曆程。漢朝的人們則實踐了“化道為術”的重大轉折,借道還術,將那些被糅合了的思想融化於治國理政之中。隻有膽大妄為的司馬遷,在疼痛與屈辱中,以文化人的血淚為後世締造了一座座山脈,從此,再沒有人可以比肩、可以翻越。

在戰亂與抗爭中,在融合與分裂中,在出世與隱忍中,那些懷才不遇、大誌難抒的文化人,掙紮於王朝與自我,彷徨於夢想與現實,開始選擇進與退,斟酌有為與不為。於是就有了“建安七子”和“竹林七賢”,前者思進,後者思隱。吟詩作賦,對仗比學。駢文,便應運而生,成為了陽春白雪。華麗、鋪張、工整、對仗、押韻、生澀等,在反複的醞釀中,形成氣候。最終,同那些琳琅的佛堂雕塑一起,成為六朝底蘊中厚重的源脈。

走近了大隋,一統江山之時,注定天地翻覆。科舉,讓讀書人看到了亮光。王者的非凡氣度連同荒淫與暴戾,很快消逝在風雲際會之中。然而,卻醞釀了一個神話——一個文化現象即將應運而生。唐都,屹立在八百裏秦川之上,以彙聚東南西北的磅礴襟懷,讓讀書人,席卷而來。蛻去六朝的浮華虛美,文化人渴望一種心靈的真實,渴望完成淋漓盡致的本真書寫。那一聲“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的感慨,洞開了一個時代的門扉。之後,便看見了“初唐四傑”的卓然而立。從此,在大唐的天底下,開始了前所未有的文化奔湧,始料未及的詩歌雷霆,從邊陲到都市,從平民到達官,開始了一次鋪卷河山的詩歌接力,詩仙、詩聖、詩鬼、詩豪,名家輩出,大師林立。那是一個被詩歌覆蓋了的王朝,也是一個被詩歌攪動和定格了的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