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過漣漪的幽藍湖泊,一葉扁舟,兩個伶俐剔透的人,並坐仰天。
司堯慵懶迷離的嗓音,在輕輕講述。
“那年,邊楚來犯,不似往年搶些東西便走,而是大舉進攻。野獸油脂澆燃的火把照紅了邊境的黑夜。
當時負責湘城的將軍欲帶兵出逃被副將斬首示眾,一時群龍無首。
表舅對我講,這是立功的大好機會。
大哥歿了之後,母後終日以淚洗麵。我隻想討取母後歡心。
於是表舅奏請父皇,願帶我一起前去守城。
表舅是軍功赫赫的刑將軍,他的到來使得邊境捷報連連,戰情立即以一邊倒的趨勢逆轉。
父皇在信裏褒獎有加。
戰事進行了十來天,我們往前推進了數百裏,一些失守的城池悉數收回。
那日,我在琉城房裏閱書,表舅站在窗外跟我說糧草在路上出了些問題。他聲音很急,聽得出問題的嚴重性。
我聽著他策馬吆喝的聲音,安慰自己,隻是三兩日的事情,邊楚接連受挫,已經怕了。
待他回來,我們可以一舉砍了蠻人將領的頭顱,凱旋而歸。
對一個懵懂少年來說,這個願望就像宛陽午後的驕陽,火熱裏彌漫著焦躁的辛辣。”
司堯停下,沉沉喘了口氣,然後繼續。
“可世事總不遂人願。
他離開當晚,原本該在五十裏之外的邊楚蠻子突然在城下叫囂,火石、弓箭、長矛將睡夢中的將士與百姓驚擾,將他們臉頰染上驚懼的火光血色。
副將帶兵頑強抵抗一陣,而後卻借負傷治療的功夫尋機逃遁。
他鮮血淋漓的頭顱被士兵高高挑在槍尖上,大睜著不甘的雙目,被遠遠拋下城去。
士兵偷偷通報我時,高高的城牆,野風淩厲。放眼望去,滿城哀嚎,一片狼藉。
腳下灼人,是被燒焦的斷壁殘垣。心裏無限蒼涼,是被拋棄的絕望。
敵人來勢洶洶,天未亮就攻破了城門。
我隻得和老弱病殘一起連夜撤到了距琉城五裏開外的荒城,叫做瑞連。
瑞連,本該是塊福地的名字。”
司堯低低笑了,聲音裏有不符年紀的滄桑通透。
他用最簡單的描述向沁蘭推開多年前慘絕人寰的畫麵。
“派出去尋表舅的信兵一波接著一波,均杳無音訊。
沒有糧食,我們便把菜根樹皮吃了個光。
而後陸續有人餓死,每天都能在道上多好些屍體。
最怕起風的天氣,惡臭能彌漫幾十裏下去。
有人想活,忍著惡心吞下第一口人肉。
於是,開始了人吃人的日子。”
沁蘭不由自主抓住了他的手,他衝沁蘭搖搖頭。
這是他的一塊心病,是許久未曾觸碰的噩夢般往昔。
他想講下去,豁開那塊口子,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