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早朝,燕禮恭沒有上。即位五年,從未荒廢早朝的燕禮恭曠朝了。
此刻他身在爻園,守在燕少千的床邊,一刻也不曾離開。燕少千還沒有醒,也似乎不會醒,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頸上的蛇鱗越發的明顯了,閃亮的蛇鱗,墨綠色的,透出一種神秘的光澤。
微紅的發絲散落在錦緞的被麵上,有幾分虛弱,襯著脖子顯出別樣的豔麗,燕禮恭伸出手,撩起一簇,細細地撫摸、細細地端詳。
而已達慶華的許馳遠此時也得到了他的飛鴿傳書:速歸,潦草的字跡宣告著緊急的迫切。
十年前,聞人辛第一次站在燕禮恭的麵前時,就被那種陰冷的從容感征服了。事實也正是如此的,無論是什麼時候,燕禮恭都沒有露出過驚慌與忙亂。
可現在,燕禮恭在慌張,究竟發生了什麼使得他如此失態?許馳遠很想知道,但心裏更多的是擔憂。這種擔憂於腦海中徘徊了不消片刻,便教聞人辛坐立難安。
於是,交代了些事情,單策一騎,朝長安奔去。
他走得太急,忘記了兩樣東西:一封傳書,一塊玉佩。
傳書上是禦筆寫就的“速歸”,玉佩上是精工雕刻的“聞人”和九條五爪青龍。杜涵川就憑著這兩樣東西,還有四個字、九條龍,明白了一件事:這個局已經設了太久。
許馳遠怎會有聞人樓至寶“天罡破雲弓”?怎會有聞人樓的掌樓印信?印信上又怎會有皇家標誌?幾個問題一問,答案便已揭曉。
許馳遠便是聞人樓樓主,聞人樓便是皇家暗衛藏身之處!
燕少千相貌如此顯眼,融帝早該知曉,不然,皇家暗衛是用來做什麼的?更何況,那暗衛長還是許馳遠?
原來,這一切早已在融帝掌中。
杜涵川強壓著內心的震動將這一切收拾妥當,才去告訴韓若鯉:總督大人先行一步趕回長安。
聞人辛風塵仆仆地趕到長安時已是酉時,回聞人樓歇了片刻,換了身墨色的衣衫就匆匆去了皇宮。
然,燕禮恭不在昭德殿。
許久之後,聞人辛在爻園找到了他。
那不是聞人辛認識的燕禮恭,那樣一個失了銳利陰冷的男人,不是他記憶中“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的融帝。
窗是敞開的,微涼的夜風透過開口吹了進來,晃動了昏黃的燭火,明滅之間映得不遠處的二人如入畫的影像。
燕少千依舊昏睡著,微紅的發絲越發的顯出赤色的痕跡,散開,垂下,一綹握在燕禮恭掌中。
燕禮恭坐在床沿、倚著床頭,已經困得睡了。線條冷峻的麵龐朝向內側,琥珀色的眼睛雖然閉著,但隱約可以想象:那琉璃般的眼睛睜開的時候必是眨都不眨地望著那躺著的人。
聞人辛陡然內心一陣絞痛,手腳亦是冰涼。隻是不足三月的時日,難道冷血無情的融帝就這樣將心交給了這個酷似肅王燕禮慈的女子?
今日,燕禮恭沒有束發,漆黑如夜的發絲搭在肩頭,平添了幾分柔麗,不似素來的俊朗冷清。依舊是寶藍色的銀絲盤龍錦袍,瘦削的身體就這麼斜倚著,周身都是落寞的影子。
悄無聲息地靠近,在離燕禮恭隻有一尺距離的地方伸出美麗的右手,緩緩地、極其輕柔地撥開那人的額發,露出光潔寬廣的額頭,下麵是一雙閉著的、可以顧盼生輝、勾人心魄的眼睛。
情不自禁地撫上那人的眼瞼
,冰涼的手指刺激了那人的神經,指下的眼睛猛然睜開,一道厲光飛射而來。看清眼前的人是聞人辛,燕禮恭收起淩厲的眼刀,雙眉倦怠,揮了揮手,聞人辛讓到側旁。
坐直了身子,燕禮恭抬手揉了揉太陽穴,微微動了一下已經麻痹的手腳,回頭再看了看仍是昏迷不醒的燕少千,理了理被褥,沒有再給聞人辛一眼。
“陛下,發生了什麼?”聞人辛被這種無視激怒了,然他更關心其中原委。
燕禮恭沒有開口,隻是靜靜地看著燕少千,那人睡著的樣子與平日裏清醒時是截然不同的:飛揚的長眉雖然依舊是斜斜地插入鬢角,但遠不是飛揚跋扈的戾氣,而是一種令人刮目相看的英麗。
無情的慈悲目緊閉著,覺察不出其中的涼薄,反而油然而生出幾分婉約,翹起的眼角如同一個欲將翩飛的夢境,遙遠而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