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竹床上,少女的腰身被小少年的手臂牢牢環繞著,無法自由動彈。她微皺著臉,豎直了耳朵,仔細聽著小少年那一句句低聲細語仿佛在述說過往又仿佛在傾吐鬱悶的話語。此刻的禦風,竟令人難以置信地柔和,不顯一絲棱角,不似平常那般多刺難纏。然而,他呢喃囈語似的聲音娓娓講述的故事,像是別人的故事,完全不與他相幹。平淡的語氣,沙啞的聲音,淡淡細說著傷痛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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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懂事開始,他便一個人生活在竹林中。常人的身邊通常伴有親人、朋友及終身伴侶,常人有這些人的嗬疼、珍惜、保護,人生旅程中有著他們的慰集,鼓勵及欣賞,這些在別人認為理所當然,毫不稀奇的東西對於童年的他卻是遙不可及的,比空氣更不可觸摸。他沒有親人,盡管那些將新衣裳,新鮮食品,生活必須品送進林子來的人用不鹹不淡的語氣告訴他,他是文嶽山莊蘭夫人收養的,算是山莊的大少爺,可是,他與那奴仆口中所謂的對他疼愛有加的義母蘭夫人卻素未謀麵,親情一詞對他竟如天邊遙遠。
但至少他衣食無憂,自由自在。也有人來教他讀書認字學習外麵世界的道理,但也僅此而已,不管他念懂沒有,教書的人總不多說一句,不回答他的任何書本以外的問題,匆匆來匆匆去,不多留一句話語。比起那些被飼養中的野獸,他確實好太多了。幸好這籠子非常大,他可以上山,可以潛水,可以依照武學書練習武功。漸漸地,他發覺自己更享受這樣的生活,不必有父母,不必有夥伴,不必有別人,在青山綠水間,他感覺非常愜意,連那偶然闖入他的世界,賣乖巧喚他禦哥哥的小男孩也沒有引起他多大的關注。
然後,七歲多的那一天,在竹林深處野花叢間,他發現了一個妖精。他認定她是妖精,而且生來為他所有,因為,竹林中沒有特許,不會有人進得來。深山野林中出現的除妖精不作他想。隻有妖精才會變出一張可愛迷人的麵孔,這麵孔讓他感到無比親切,更奇異的是,在她被風掀起裙子而露出的腿上,烙著他的名字,禦風。
上天送來的玩具,第一次得到的玩具。他這麼想。
她是個稀奇的妖精,睜開眼睛看到他時竟像是非常高興一般,衝著他直喊,小風,小風。她的聲音比竹林中任何聲響都美妙,連滴落水麵的水珠都奏不出這樣的韻律,將他心中的提防警惕一衝而散,取而代之的,是異常陌生、前所未產生過的奇異感覺,甜的酸的竊喜的興奮的委屈的想要哭泣的感覺,仿佛她就是遠道歸來的親人,朋友,甚至是將要陪伴一世的伴侶。他愛上這個稱謂,小風;他愛聽她的聲音,清脆溫甜;他愛上她的名字,小藝;他愛上有她在眼前的感覺。因此,她便隻能是他一個人的妖精。
她是溫柔的妖精,會大聲笑,會唱歌,會出謎語,會講許多匪夷所思的故事,會做好吃的飯菜,會哄他笑,會撫著他的擦傷表露關切神情,遭錯待後仍舊會摸著他的頭說什麼都沒關係。他的心因此而溫暖起來,多了許多之前沒有的欲望,渴望收藏她的笑,霸占她的關注,囚禁她的心。以往,人生中從沒有過,便不屑於失去;可一旦擁有時,便將其牢牢抓在手中。他要這個妖精,這個給他依賴安心感覺的妖精。
她是愛發脾氣的妖精,看不慣他天天弄破新衣,天天浪費食物;聽不得他喝令的任何話語,斷定那是貶低人格,傷害其自尊的蠻言橫語;見不得他玩弄手中的獵物,指控他的殘忍,寧願將其殺了做菜肴也不許他當玩具耍,。她說,他若不做個乖小孩,便揍他屁股。
她不是個聽話的妖精,對他下達的命令不但不執行,還天天與他作對,唱反調,還賭氣說要離開。
他怎麼能讓她離開,她是屬於他的妖精!
把她留下的唯一辦法就是讓她不能隨意離開他的身邊,於是趁她不注意,塞她吃了好大一顆軟筋丸,讓她全身無力,手腳發軟。他想,他允許她做他的親人,他的朋友甚至將來終身的伴侶。當他將這一決定向她宣告之後,她卻愣了好久,居然大笑著反對,說隻能是朋友,也可以是親人,但絕不可能是終身伴侶。在他大發脾氣,加重了她的藥量之後,她的態度變了,變得不愛理睬人,不和顏悅色,甚至對他的命令視而不見,聽而不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