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衡州練勇(2)(1 / 3)

演武坪上,五千湘勇按營、哨、隊,麵對著指揮台整齊地排列著。曾國藩騎馬來到演武坪,後麵跟著的是塔齊布、羅澤南等十營營官。下馬後,曾國藩徑直走上指揮台,幾個親兵執刀跟隨,各營營官則走到本營隊列前。今天指揮台上作了一些簡單布置。台上正中的旗杆上飄拂著一麵明黃長條旗,上麵用黑絲線繡著一個碩大的“曾”字。兩邊各插著五麵不同顏色的長條旗,比中間那麵旗略小一點,旗上分別繡著“塔”“羅”“王”“李”等各營官的姓。台前方擺一張長桌,用一塊白布罩著。台左右兩邊擺了幾條長凳,曾國藩站在長桌後麵,長凳全部空著。按照三、六、九曾國藩訓話的規矩,訓話開始前,各營官跑步到曾國藩麵前稟報實到人數、缺席人數及原因。當十個營官都稟報完畢後,曾國藩清了清喉嚨,大聲說:“弟兄們!”演武坪上五千湘勇一律腰板挺直,腳跟靠攏,發出一陣沉重的響聲。“弟兄們,這次澤字營和齡字營出省與長毛作戰,是湘勇創建以來第一次與真長毛交手。這次旗開得勝,一舉收複安福,值得大大慶賀,這證明我們這支由書生和農夫組建起來的隊伍是能夠打仗的。弟兄們,我今天要在這裏重重獎賞澤字、齡字二營。營官羅澤南、金鬆齡各賞銀五十兩,各營哨官賞銀二十兩,哨長賞銀十五兩,什長賞銀十兩,每個弟兄賞銀五兩。”

底下開始出現騷動,隊伍中有嘰嘰喳喳的聲響,隱隱聽得出輕聲的議論:“真走運,到江西走一趟,就得了這多賞銀。”“眼紅了吧!莫著急,有你發洋財的時候。”

曾國藩接著說:“今後,我們要到湖北、江西、安徽、江蘇去和長毛打仗,隻要大家不怕死,把仗打贏,本部堂每仗要大發賞銀。打了幾仗後,大家都會闊起來。”

曾國藩放眼看指揮台下的勇丁們,一個個臉上泛出興奮的光彩。他停了一下,換成另一番聲調:“但不幸的是,我們在南昌城外誤入長毛的埋伏圈,哨官哨長易良幹、謝邦翰、羅信東、羅鎮南和另外二十二名弟兄以身殉國,我們為英烈的忠魂三鞠躬。”

曾國藩帶頭脫下帽子,台下所有官丁一齊把帽子脫下。曾國藩在台上每鞠一躬,台下的人也跟著一鞠躬。三次鞠躬後,曾國藩接著說:“對這些為國捐軀的英烈,將在他們的家鄉湘鄉縣建祠紀念,使他們的英名流芳百世,永為後代子孫所懷念。”

這時,一個親兵走上指揮台,悄悄地告訴曾國藩:“金鬆齡已被看起來了。”曾國藩點點頭,他的湘鄉口音突然變得十分嚴厲起來:“弟兄們,我請各位都再想想,大家背井離鄉到衡州來投軍,究竟為的什麼?”

說到這裏,曾國藩用威峻的目光掃了全場勇丁一眼,沒有人作聲。曾國藩今天的訓話,如同早春天氣,一時晴,一時陰,眾人都摸不著頭腦,隻有默默地聽著他的下文。

“弟兄們,我看不外兩點,一為保衛鄉裏,二為在戰場上建立軍功,升官發財,上替父母祖宗爭光,下為妻子兒女謀福,也不枉做個男子漢,在世上走一遭。”

曾國藩對勇丁們講話,一貫是一副鄉下腔。他不用文縐縐的語言,也不講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大道理。剛才這幾句自問自答,又使氣氛略為緩和,台下勇丁們大部分在點頭,有些人在小聲議論:“曾大人講的是實話。”“是呀!不為升官發財,我投麼子軍?說不定哪天腦袋就搬了家。”

“弟兄們!”曾國藩繼續說下去,“既然大家都為這些個目標而來,那麼我們就要努力去實現這些目標。我們十營弟兄是一家人。過些日子,我們要全部到前線去和長毛打仗。鼓點一響,就要衝上前去,那就是你死我活的事。弟兄們,你們在家,看到自己的父母兄弟和別人打架,打輸了,會不會隻在旁邊看,而不衝上前去幫忙呢?我看不會的。或許也有,那是不孝不悌的孽子,死後不能入祖塋的人。我們和長毛打仗,大家都是叔伯兄弟,長毛就是敵人,我們要團結一致去打長毛。綠營官兵為什麼失敗?就在於他們勝則爭功,敗則不救。眼看著自家兄弟被長毛吃掉,為保全實力,就不肯上前支持。弟兄們,這不但沒有軍紀,也沒有良心呀!”

說到這裏,曾國藩停了一下,他看到所有勇丁都在專心聽著,從眼神裏看得出是讚同的。他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在衡州這幾個月,曾國藩的訓話比在長沙還要勤快,還要懇切。他給勇丁訂軍紀軍規,嚴戒嫖賭、遊冶、懶散、驕傲。曾國藩懂得恩威並重的道理,他認為帶兵之法,用恩莫如仁,用威莫如禮。對待營中官兵,他常以父兄的身份向他們不厭其煩地談為人處世的道理,言辭誠懇。他常說十營勇丁是一個家庭,自己是一家之長,從來沒有哪個家長不希望自己的子弟人人學好、個個成才的。有時講到動情處,曾國藩能聲淚俱下,使官兵深受感動。

平時,曾國藩帶兵常用鼓勵、勸勉、宏獎等以仁體現恩的一套,今天,他決定要用以禮——軍紀,來體現威的一麵。這時,曾國藩兩道掃帚眉一皺,三角眼中射出肅殺的冷光。台下的勇丁,看到曾國藩這副神態,如同驟然刮起一股西北風,渾身泛起雞皮疙瘩,膽小的兩腿已發抖了。隻聽見他威厲的聲音響起:“這次在江西作戰,就出現這樣無軍紀、沒良心的人。澤字營陷入長毛的埋伏,即將全軍覆沒,而約好了的齡字營,卻不去救援,反而撤離戰場。大家說,我們這個家裏能容忍這樣不孝不悌、狼心狗肺的孽子嗎?我不責備齡字營的弟兄們,他們聽的是營官的命令,罪不可容的是他們的營官金鬆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