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將軍你不知內情呀!”曾國藩收起笑容,正色道,“倘若此人像官將軍剛才說的暹羅商人那樣,明碼實價,莫說八千兩,就是八萬兩也由他漫天要價,買不起我不買就是了;倘若是真心真意敬重上司的僚屬,為感激知遇之恩送來,也可說在情理之中。但此人不然。他去年利用監造戰船之機,謊報工價物價,多領三千兩銀子,這次報開支單,又多報五千兩。他想用這顆瑪瑙來堵住我的嘴,不說出這八千兩銀子的冒濫,又想以這顆瑪瑙為釣餌,以後好不斷地從我這裏把銀子釣走。騙我私人的銀子可恕,騙皇上的銀子,國法難容!”
酒桌上的軍官們都不去管主賓席上的對話,依舊是一片亂糟糟勸酒勸菜的吆喝叫嚷。申名標卻時刻在留心傾聽,聽到這幾句話時,一顆心像被曾國藩抓住似的,緊張得透不過氣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地坐在那裏,如同受審一般。多隆阿、官文等人心裏想:他不想得好處,白送給你?拿皇上的銀子換來自家的財富,隻有傻瓜才不幹!但嘴巴上都說:“此人手段卑鄙!”
曾國藩說:“所以我正要與多將軍你們商量下,我有個主意,看行得通不?”
“什麼主意?”眾人都湊過臉來問。
“我想這種行賄受賄的風氣,一定要在我湘勇中根絕,我今天正要借多將軍虎威為我壯膽。”
“侍郎公,你隻管放心幹,本都統為你撐腰!”多隆阿氣壯如牛,儼然一個扶正壓邪的英雄。
“我要就多將軍坐鎮的好機會,當眾將這顆瑪瑙砸碎,以示國法軍紀不可褻瀆。”
眾人一聽都大吃一驚,申名標覺得一把鐵錘正擊在他的頭頂上,嗡的一聲,眼前全變黑了。多隆阿忙說:“侍郎公,不能這樣幹,不能這樣幹!”
官文等人也說:“矯枉過正了,矯枉過正了!”
曾國藩說:“多將軍,不如此不可根絕呀!”
“侍郎公,這樣的稀世珍寶不可多得,砸了可惜。將送瑪瑙的人撤職查辦就得了,瑪瑙無罪,千萬別遷怒於它。”
官文等人忙附和:“砸了可惜,砸了可惜!”
“好一個為國惜寶,多將軍說的是。”曾國藩轉怒為喜,對著滿廳人說,“我湘勇全體將官聽著,剛才多禮堂將軍說了,今後若再有人學這個送瑪瑙的人的樣子,一概撤職查辦;在座各位若有索賄受賄之事,一經查出,也嚴懲不貸。這次我聽多將軍的,為國惜寶,不砸了,請多將軍代我將這顆瑪瑙轉給大內珍藏。”
說完,曾國藩雙手捧起紫檀木匣送給多隆阿:“多將軍,拜托了。”
多隆阿大出意外,真有喜從天降之感,忙站起雙手接過,連聲說:“一定效勞,一定效勞!”
旁邊官文、楊霈、桂明、德音杭布一個個眼紅得不得了,那邊申名標恨不得一頭鑽進地下去躲起來。酒席散後,他趕緊跪在曾國藩麵前,坦白認罪,請求寬大處理。曾國藩撤了他的營官之職,留在親兵營以觀後效。
這天半夜,德音杭布的臥室還亮著燈光。原來,德音杭布和多隆阿在盛京共事過一段時期,深知他的底細,鄙視他的為人。德音杭布並不知多隆阿奉密諭而來,在今天這場酒席上,他既看到曾國藩的不受苞苴,又看到多隆阿的貪財好貨。他想了很久,決定向皇上上一道密折,把到湘勇大營這幾天來所了解的情況作個稟報,既稱讚曾國藩廉潔奉公,治軍嚴明,又將多隆阿收下紅牡丹瑪瑙的事也寫了進去。德音杭布睡著之後,蔣益澧把密折偷出來,送給曾國藩。曾國藩看完密折,露出快意的微笑,對蔣益澧說:“把它放回原處,讓皇上早日看到它。”
曾國藩身著朝服,隆重地向湘勇軍官授腰刀
由於嶽州和武昌、漢陽的攻克,湘勇的大小頭目都升了官。胡林翼升為湖北按察使,羅澤南升為浙江寧紹台道,彭玉麟升為廣東惠潮嘉道,楊載福擢常德協副將,鮑超擢參將,李元度、李續賓、王錱等營官及郭嵩燾、劉蓉、陳士傑等幕僚都有遷升。唯獨救了曾國藩命的康福沒有得到一官半職,大家都從心裏佩服曾國藩不以公職報私恩的品德。絕大部分勇丁都在進入這幾個城鎮的頭幾天裏,搶足了金銀財寶。除上繳部分給什長、哨長和營官外,其餘的便自己留下,托人輾轉送回家去。又是升官,又是發財,算是真正嚐到了打勝仗的甜頭,湘勇士氣高漲,渴望著早日離武昌去打江寧。都說長毛把江寧建成了小天堂,那裏金銀如海,財貨如山,弄得湘勇個個垂涎欲滴,夜夜做著買田起屋、娶親討小、衣錦還鄉的美夢。太平天國西征軍在蘄州至田家鎮一帶重兵防守,欲與湘勇決一死戰的消息,很快傳到湘勇大營。曾國藩與胡林翼、羅澤南、塔齊布、彭玉麟、楊載福等反複計議三路進軍的決策和具體細節。
這天中午,彭毓橘帶領親兵抬了一個大木箱進來報告:“一百把腰刀已打好,請大人過目。”親兵撬開木箱,從中取出一把來。曾國藩見腰刀果然打造得精美,熟鐵皮製就的刀鞘上,用銅釘釘出一朵朵雲形花紋,銅釘鋥亮,如同黃金般閃光;刀把上鑲嵌著墨綠色南陽玉。曾國藩將刀抽出,立時便有一道寒光撲麵而來,刀刃鋒利,手不敢試。刀麵正中端端正正刻著“殄滅醜類,盡忠王事”八個大字,旁邊是一行小楷“滌生曾國藩贈”,邊上另有幾個小字,那是編號。曾國藩一連看了幾把,把把如此。他很滿意,吩咐將木箱抬進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