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超雖無野心,但軍紀太差。”溫甫打斷沅甫的話,“春霆手下的人,大部分人強搶擄掠,為非作歹,人馬交給他不行。”
“溫甫說得對,春霆隻能為將,不能為帥。”曾國藩對此早已深思熟慮,現在見九弟出手不凡,遂下定最後決心,“周鳳山不能再當統領了,塔智亭的人分為三支,分出二千人由鮑超統帶。春霆打仗勇敢,也能督促部下不怕死,病在軍紀差,縱容部屬搶劫,這大概也是春霆有意以此為刺激。另一支劃給溫甫。加上這一支兩千人,溫甫你有多少人了?”
“有三千五百多人。”
“好。日後再招募一些,有五千人就可以打大仗了。”
“另外還有一千五百餘人就給沅甫。沅甫加上這支人馬,也有三千五百人了,也慢慢發展到五千人。”
“不,大哥,攻下吉安後,我立即就回湘鄉募勇,吉字營明年就要達一萬人。”
沅甫的勃勃雄心,使曾國藩甚喜,說:“打下吉安後,你招一萬人可以,不過軍餉你要自己籌集,我手裏沒有那樣多銀子。”
“我自己有辦法,一切不要大哥操心。”曾國荃斬釘截鐵地答應。
“沅甫,你的長處是敢於任大事,不畏艱難,這自然是好的。但帶勇之事,千難萬難,日後困難還多得很,要慢慢磨煉。你手下目前最缺的是營官,我送幾個好營官給你。”
沅甫很高興,問:“哪些人?最好要湘鄉人。”
曾國藩笑道:“豈止是湘鄉人,還是我們的親戚世誼哩!這幾年,我身邊有六個貼身親兵,我有意按營官的要求培養他們,他們也還爭氣,現在可以派他們作大用場了。彭毓橘、蕭慶衍、蕭啟江、江繼祖,過兩天都由沅甫帶去,前後左右,恰好四個營官。”
“謝謝大哥厚賜。”沅甫立即起身致謝。
溫甫說:“大哥也太偏心了,一下送四個,上次隻送兩個給我。”
曾國藩笑道:“都是親弟弟,哪有偏心的道理。我身旁的人,除康福外,隻要滿意的,再挑兩個去。兩雙對四個,一碗水端平。”
說著,兄弟三人都大笑起來。沅甫說:“六哥明年人馬也要擴大,至少也得一萬人。這些年來,日日夜夜巴望建功立業、出人頭地,現在是時候了,我們如果不能放開手腳,烈烈轟轟做一番事業,那就成了好龍的葉公。”
溫甫點頭說:“九弟好氣派,我何嚐不這樣想,隻是大哥先前總不大讚成。”
曾國藩不語。沅甫繼續說:“現在大哥看清楚了,真的要完成剿滅長毛的大業,還得靠我們自家親兄弟。四哥在家照顧家鄉田產,貞幹也讓他出來。我和六哥一人帶三萬,貞幹帶兩萬,有八萬軍隊在我們兄弟手裏,其他什麼人都可不必指望。我擔保,憑著這八萬曾家軍,一定能輔佐大哥平定逆賊,建千古不滅之功勳。”
曾國藩望著慷慨激昂的九弟,眼中射出興奮的光芒。他多麼希望,當初從長沙殺出的湘勇將官,人人都這樣痛痛快快地向他宣誓效忠啊!但可惜沒有一人!就是最可信賴的彭玉麟,也沒有這樣坦率地表白過,親兄弟到底是親兄弟,與外人就是不同。他慶幸二十餘年來,自己對諸弟的教育沒有白費。若把那些年代的教誨比作耕耘,那麼,現在就是收獲的時候了。為著使兩個弟弟在最困難的時候堅定信心,曾國藩將近日收到的郭嵩燾的密信拿了出來。郭嵩燾從杭州寄來的信上說:江寧城內,長毛內部爭權奪利,愈演愈烈,大有內訌之勢頭。沅甫看完信,興奮得用手猛地一拍桌子,高聲喊道:“若真如筠仙信上所說,那將是天助我也!”
曾國藩急用手捂住他的口,輕聲說:“莫大喊大叫,軍中現在除我們兄弟三人外,無一人知道此事,你們務必不能泄露半個字。若露出風聲,軍營就會喪失鬥誌,坐等大功告成。如這樣,反而自己害了自己,懂嗎?”
沅甫明白過來,很是敬佩大哥的謹慎有遠見。
“大哥,”隔一會兒,沅甫問,“有一事要請教你。俘虜的長毛如何處置,是不是都殺掉?”
“對長毛喊口號、貼布告,自然要講明投降不殺、脅從者釋放回籍的話,不過,”曾國藩輕鬆地說,“其實這兩年來,凡捉到的長毛,無論男女老少,一律剜目淩遲,無一例外。”
“剜目淩遲?”沅甫心微微一跳,“大哥,那也太殘酷了點,難道不可以少殺些嗎?”
曾國藩站起來,輕輕地一拍沅甫的肩膀,親切地說:“九弟,你還初離書房,沒有打過幾天仗,怪不得有此仁慈之念。我當初也和你一個樣。孟子說君子遠庖廚,讀書人連殺羊殺牛都不忍看,豈能親手操刀殺人?但現在我們已不是書齋裏的文人,而是帶勇的將官。既已帶兵,自以殺賊為誌,何必以多殺人為忌,又何必以殺人方式為忌?長毛之多虜多殺,流毒南紀,天父天兄之教,天王翼王之官,雖使周孔生於今日,亦斷無不力謀誅滅之理。既謀誅滅,斷無不多殺狠殺之理。望弟收起往日書生的仁慈惻隱之心,多殺長毛,早建大功,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真男子。”沅甫點頭,牢牢記住了大哥這番教導。
談了大半夜國事,兄弟三人又扯到家事。曾國藩問:“沅甫,你剛從家裏來,我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看到大哥一臉正色,沅甫猜想一定問的是大事。
“去年年底,我寫信要各位老弟代我將衡州五馬衝的一百畝水田退掉,不知現在退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