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意給閻、李的談話全部衝走了,曾國藩幹脆不上床睡覺,他覺得有許多事要趕快辦理。環視東南數省,隻有自己最有資格任江督一職,看來肅順說的是實話。從鹹豐三年帶勇以來,就巴望著能有這一天的到來。現在,這一天已指日可待了。這個時候的兩江總督,其實就是與長毛作戰的最高統帥,也就是全國軍事力量的最高統帥,要站在這個高度上作一番統籌全局的安排。然而,過去曆任兩江總督的怡良、何桂清等人,都沒有看清自己的位置,或者看到了,但手中無足夠的可直接調配的軍隊,也當不成真正的統帥。曾國藩是可以充當這個統帥的,他有自己的嫡係力量——湘勇,他要製訂出一個深思熟慮的、切實可行的用兵計劃,大大擴充湘勇,指揮兩江的綠營,做一個號令威嚴、三軍敬畏的統帥。想到這裏,曾國藩再一次湧起對肅順的感激之情。
他要給肅順寫一封極機密的信,派人專程送到北京去。曾國藩抽出一張紙來,又慢慢地磨著墨。猛然,他記起了肅順要胡林翼將信給他看的話,心中產生了疑問:為什麼肅順要將這種絕密的事告訴胡林翼和自己呢?按理,他不應該泄露出來。“肅順要討好!”曾國藩心裏說,他開始冷靜了。對於這個聖眷甚隆的協揆,曾國藩是清楚的。肅順精明幹練,魄力宏大,敢於重用漢人,瞧不起滿蒙親貴中的昏憒者,為人驕橫跋扈,獨斷專行。原來肅順與恭王關係較好,後來仗著皇上的寵幸,連恭王也不放在眼裏了。今日的肅順,不就是曆史上的權臣嗎?恭王以及在他身後的滿蒙親貴,在朝廷中勢力很大,與他們相比,肅順勢孤力單。皇上雖說年輕,但據說有癆病,萬一有不幸,肅順豈是恭王的對手!他這樣明目張膽地拉攏自己,安撫胡林翼,是不是心懷叵測?想到這裏,曾國藩心中冒出一絲恐懼。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這樣的大事,還是以謹慎為好。曾國藩停止磨墨,將紙收到抽屜裏。他決定不給肅順寫感謝信,今後即使真的上諭來了,也隻能按規矩辦事,給皇上上謝恩折,不能與肅順有私下的聯係。
定下西麵進攻的製勝之策
上諭真的到了宿鬆:“曾國藩著先行賞加兵部尚書銜,迅速馳往江蘇,署理兩江總督。”這個消息很快便傳開了,駐紮在宿鬆的湘勇將官們紛紛前來祝賀,宿鬆、太湖、望江等縣的縣令們,一個個親自坐轎來,連遠駐徽州的左副都禦史張芾也打發人飛騎奔來道喜。凡前來恭賀的人,曾國藩一律不見。他在大營牆上張貼了一紙告示:“本署督荷蒙皇恩,任重道遠,無暇應酬,賀喜者到此止步,即刻返回,莫懈職守,本署督已祗受矣。”
因為事先早已知道,曾國藩對這道上諭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欣喜,反而深感臨危受命的重大責任。局麵是嚴峻的:整個蘇南,除上海一隅外,已全部落入太平軍手裏;蘇北皖北,撚軍勢力大為增長,行蹤飄忽不定,州縣無法對付;在浙江,李秀成的部隊繞過杭州,出沒於浙西一帶;江西饒州、廣信、建昌、撫州等地,經常被李世賢的人馬任意往來;石達開的二十萬人馬雖已進入川貴,但隨時都可返旆東來,太平軍的各路人馬,合起來至少還有五六十萬。進入知天命之年的曾國藩,這些天來時常有一種蒼涼之感。朝廷在江南大營潰敗、四顧無人的時候,才想起依靠湘勇的力量,就在要依靠的時候,仍不願幹幹脆脆把江督授予他這個湘勇的元勳,而要授給胡林翼。難道說,皇上對他的成見,一直耿耿於懷嗎?每當想起這些,曾國藩便湧出一種強烈的委屈和失意之感。有一天深夜,凝視燈火,他居然信筆寫出了一首這樣的五言詩:“大葉遲未發,冷風吹我衣。天地氣一濁,回頭萬事非。虛舟無抵忤,恩怨召殺機。年年絆物累,俯仰鄰垢譏。終然學黃鵠,浩蕩滄溟飛。”寫完後,他自己也覺得好笑:怎麼會心灰若此!他想,無論是對國家,還是對自己,這種思想都要不得。他燒了這首詩,打起精神,考慮今後的用兵計劃。
其實,這些計劃,早在江南大營失敗前,便和彭玉麟、楊載福、左宗棠、胡林翼、李鴻章等人磋商過,那時隻局限於湘勇及胡林翼所掌管的部分綠營的調配。現在不同了,兩江地方的綠營都可以由自己來節製。當然,綠營還包括多年來和湘勇一起打仗的多隆阿部。
曾國藩將前些日子磋商的事理出個頭緒來,作出了幾點決定:首先,他清楚地認識到,朝廷從浙江入手,通過蘇、常包圍江寧的東麵進攻的決策,曆史和現實都證明是錯誤的,必須改為由西麵進攻的策略,也就是兩年前複出時所定下的進軍皖中的計劃,即從長江上遊向江寧包圍。長江在安徽境內有兩座重要城鎮,一為江北的安慶,一為江南的池州,占住了它們,即打開了攻破江寧的大門。拿下安慶,這是曾國藩複出後的第一個戰略任務,可惜李續賓、曾國華辜負重任。十天前,經胡林翼提醒,曾國藩已擬定調九弟國荃去安徽。他密函九弟:把圍安慶當作圍江寧的演習,訓練部屬,積累經驗,日後好搶奪攻克江寧的首功。曾國荃是個好大喜功的人,接到大哥的信後,立即出發,一麵又派人回湖南再募五千人。有了攻吉安的經驗,他對下安慶充滿了信心。曾國藩又把滿弟貞幹的貞字營擴大到兩千人,也調往安慶。吉字營、貞字營,才是真正的曾家軍。安慶方麵可以放得心了。池州如何對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