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殊榮奇憂(8)(1 / 2)

歌聲把曾國藩和曾國荃帶到了二十多年前的歲月,那時兄弟同寓京城,如陸機、陸雲一樣,無奈為兄的力量有限,使得做弟弟的不能如意入仕。

幾年橐筆逐辛酸,科第尼人寸寸難。一刻須臾龍變化,誰能終古老泥蟠。

歌聲變得激越高亢,唱出曾國荃組建吉字營的抱負。

廬陵城下總雄師,主將赤心萬馬知。佳節中秋平劇寇,書生初試大功時。

楚尾吳頭暗戰塵,江幹無土著生民。多君龕定同安郡,上感三光下百神。

前首稱讚克吉安,後首頌揚下安慶。曾國荃備感安慰,蕭孚泗、彭毓橘、劉連捷、朱洪章等人心中也高興。

濡須已過曆陽來,無數金湯一剪開。提挈湖湘良子弟,隨風直薄雨花台。

平吳捷奏入甘泉,正賦周宣六月篇。生得名王歸夜半,秦淮月畔有非煙。

曾國荃的眼前又浮現出攻打金陵的日日夜夜,千辛萬苦打下金陵,卻不料未及一百天,便被開缺回籍,驀然間心中湧出一股苦水。

河山策命冠時髦,魯衛同封異數叨。刮骨箭瘢天鑒否?可憐叔子獨賢勞。

曾國荃想起大哥一到金陵的當天夜晚,便叫他撩起衣服,輕輕摩挲他的背臂,含著眼淚,不厭其煩地詢問每一處傷口。此情此景,隨著歌聲的騰起又上心頭。個中甘苦,大哥知,太後、皇上卻並不一定知,而那些無事生非的烏鴉們不但不知,還要詆毀咒罵,最後連太後、皇上也生了疑心,真正是“讒人高張,賢士無名”。曾國荃想著想著,滿腹委屈、痛苦。忽然,他放聲大哭起來,越哭越凶,越哭越慘,弄得曾國藩和滿船人手足失措,歌女和琴師嚇得趕快停住。

“沅甫,你的辛勞,皇太後、皇上都知道,天地神靈也都知道,不要哭,不要哭了。”曾國藩說著說著,自己的眼睛也變得模糊起來。

四周畫舫上的人全部停止作樂,無聲地望著他們的統帥,各人心中都卷起複雜的思潮,由曾國荃的開缺想到了自己,由湘軍的今日處境想到以後的艱難,人人心頭上都罩上如同今夜月色似的輕紗,預感到前途的渺茫、迷惘、變化莫測、捉摸不定??

過了很久,曾國荃停止了哭泣,曾國藩和畫舫上所有人才放下心來。這時明月早已西墜,東方隱隱現出魚肚白來,兩岸觀賞者們都已回家睡覺去了,一條裝滿貨物的大船駛過來。曾國荃起身向眾人拱手說:“國荃就要回老家去了,望各位善自珍重,異日再得相見。”說完後,又拉著曾國藩的手說,“眼下陰晴未測,大哥你要多加注意。”

眾皆憮然。曾國藩緊緊地抱著弟弟的肩,良久,才淒愴地說:“大哥我早已置禍福毀譽於度外,坦然做去,見可而留,知難而退,但不得罪東家,好來好去就行了。”

兄弟二人互相緊緊地抱著,好半天,國荃先鬆手:“大哥,我走了!”

“等等。”曾國藩轉身喊道,“荊七,把送給九爺的東西拿來。”

荊七捧著一卷紅紙走來。

“九弟,你的大夫第建好後,將大哥替你寫的這副楹聯貼上去。”

曾國荃將紅紙展開,上麵寫著:“千秋邈矣獨留我,百戰歸來再讀書。”他明白大哥的用意,重重地點點頭,轉身向貨船走去??

船開出很遠了,曾國藩仍憑窗遠眺,他似乎忘記了滿畫舫上的湘軍將領們,也忘記了自己身在秦淮河上。

“滌丈!”彭玉麟走到曾國藩身邊,輕輕地叫了一聲,“過幾天,我也要請假回衡陽了。”

“為何事?”曾國藩轉過臉來,看見彭玉麟臉色陰沉,不像是為了衣錦還鄉,而是另有別故。

“國秀已病入膏肓了。”彭玉麟難過地說。

“什麼病?”曾國藩這時才想起,近幾天來彭玉麟一直心事重重,今天的餞行宴會上,他也一言未發,原以為是因沅甫開缺的緣故,卻原來如此!

“醫師至今未診斷出病因,有半年了,整日茶飯不思,日漸消瘦。”彭玉麟說著說著,眼圈都要紅了。

“雪琴,這都怪我平素關心不夠,依仗你為左右手,不讓你回家休假,國秀這病是長期思念你的緣故。現在金陵已複,大功告成,你將軍務安排一下,回去住三個月吧!要不要國棟和你一起去?”

“國棟跟我一道去衡陽看望妹子那更好。”曾國藩的真誠關懷使彭玉麟感動,猶豫片刻,他說,“不過,玉麟此番回去,就不再離開渣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