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陳國瑞說,這兩樁事的確都有。鹹豐三年冬天,天津縣一個七十多歲的老童生闖進僧王營房,自薦奇計。僧王打仗,從來都是獨斷專行,不聽旁人的話,那天不知怎的,破例接待了老童生。老童生說,‘今之計,宜用遠圍長困法。王所恃者馬隊,而長毛亦善走,擊東則走西,擊南則走北,難以獲勝。不如改用遠圍,在百裏地外堅築土牆,四麵包圍。牆築成功後,長毛則被圍在其中。為什麼要這麼遠呢?因為遠則不易察覺,近則易為長毛所知。長毛有十多萬人,每月需糧五六萬石,沒有多久,圈中的糧食就會吃盡。我軍隻須嚴兵分守,不必與之戰,不出數月,糧盡援絕,內亂自起,再乘機一鼓聚殲。’當時僧王部下不少人譏笑這個老童生的主意迂拙,說一輩子連個秀才也考不中的人,還能有什麼好主意!僧王卻偏偏在那老童生的肩上猛拍一巴掌,說,‘就用你這個計策,先給你十兩銀子,成功後再到我這裏領重賞!’後來果然成功了。僧王足足賞了老童生三百兩銀子。這件事,陳國瑞雖未親眼見過,但僧王部屬們都這樣說,可能不是假的。至於僧王臨死時說的那句話,則為陳國瑞親耳所聞。”
“惠甫,證實了這兩樁事後,你是不是就讚成省三提出的防沙河、賈魯河的方略呢?”曾國藩審視著趙烈文。
“是的。”趙烈文堅定地說,“我原本就讚成劉軍門這個主意,這次從宿遷回來後,我更堅定了這個看法。跟蹤追擊不成,重點防衛也不成,我們當思改弦更轍。當年孫傳庭就是用圍堵的辦法對付流寇的,僧王又有成功的戰例在先,大人不必再猶豫。九帥複出,新湘軍已練成,形勢更為有利。大人的湘淮軍以及豫軍皖軍負責守沙河、賈魯河、淮河、黃河防線,九帥的新湘軍從鄂北出兵進剿,合圍之勢一成,就是撚軍的滅亡之日。”
當趙烈文把最後一口夏枯草茶喝完時,曾國藩也最終打定了主意。兵力不足,啟用河南、安徽兩省的綠營,盡管他們不中用,也要嚴厲責成他們守住。
這是一個重大的戰略部署。曾國藩經過反複周密的思考,又有前明將領孫傳庭和當今僧格林沁的勝例在先,他堅信這個方案是正確的。但它畢竟牽涉麵太大,動用的力量太多,且在短期內不易見效果。為昭鄭重,他將河南、安徽兩省巡撫及湘淮軍的帶兵大員召到徐州,麵授機宜。
河南巡撫李鶴年、安徽巡撫喬鬆年和湘軍大將劉鬆山、張詩日以及最近奉調駐紮濟寧城的鮑超,還有淮軍大將劉銘傳、潘鼎新、張樹聲、周盛波,再加上陳國瑞,一齊端坐在剿撚欽差大臣的白虎節堂(一年前,它是徐州知府衙門大堂),恭聽新的軍事部署。曾國藩將一年來的剿撚之戰作了回顧,歸納為“進展緩慢,戰績不佳”八個字。他沒有把責任推給帶兵的統領,坦率地承認自己指揮欠方,有負重任。在此基礎上,將河防之策托出來,並將此計劃的可行之處作了具體闡述。他不再征求大家的意見,拿起細竹條,指著牆壁上懸掛的地圖,以幹脆利落的語言布置分段防守任務。
“劉軍門!”
劉銘傳應聲站起。
“河防之策始創於貴軍門,撚匪滅後,當記首功。現在本部堂命貴軍門率所部前往河南,防守中牟至尉氏一段賈魯河。隻準成功,不許失敗。”
“遵令!”劉銘傳接受任務後坐下。
“潘軍門!”
潘鼎新立即肅立。
“貴軍門率鼎軍接著劉軍門之後,防守賈魯河尉氏至扶溝一段。此段淤沙較多,開挖工程量大。貴軍門務須督部疏浚淤塞,嚴加守衛,不得放走撚匪一騎一兵。”
潘鼎新痛快地接受軍令。
接著,曾國藩命劉鬆山率部守扶溝至周家口一段的賈魯河,張詩日部防守自周家口至槐店一段的沙河,槐店以下責成安徽皖軍防守,朱仙鎮至開封一段,則由河南豫軍防守。淮河水麵由黃翼升水師負責。開封至考城一段由張樹聲、周盛波防衛。陳國瑞仍駐守清江浦運河。鮑超霆軍隨曾國藩左右以護老營。各路人馬調遣完畢,劉銘傳發言:“今日中堂調兵遣將,防守沙河、賈魯河,將撚匪困死在豫西一帶,用心深遠,但不是一天兩天可以奏效的,恐怕眾人不一定都能理解。卑職就聽說官中堂講這是守株待兔,最迂最笨的辦法。今後怕的是浮議四起,軍心動搖,日久鬆懈。”
劉銘傳的意思分明是叫曾國藩再堅定大家的信心。曾國藩笑著說:“防守沙河、賈魯河之策,從前無有以此議相告者,劉軍門創建之,本部堂主持之。凡發一謀舉一事,必有風波磨折,必有浮議搖撼。從前水師之事,創議於江忠烈公,安慶之圍,創議於胡文忠公。其後本部堂率水師,一敗於靖港,再敗於湖口,將弁皆不願留水師而要上岸,靠的是堅忍維持,才有日後之振。安慶未合圍之際,祁門危急,湖北糜爛,群議皆謂撤安慶之圍援救武昌,也是靠堅忍力爭而後有濟。至於金陵百裏之城,孤軍合圍,群議皆恐蹈和、張覆轍,本部堂不以為然。厥後堅忍支撐,竟以地道成功。辦撚之法,既然尾追、守城都不得力,現在唯一可行的便是河防。諸位隻要有本部堂剛才所說的堅忍之誌,必可收得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