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的親兵答應一聲,立即就要出去抓人。
“孫鎮台!”曾國藩客氣地叫了一聲。他對孫昌國辦事的果斷幹脆,以及順藤摸瓜的主意很是讚賞,但他很快想到,放鷹者敲榨的對象隻能是普通百姓,到長江水師的軍營重地來撒野,能有這樣大的膽量嗎?他叫孫昌國坐下,說,“先莫忙著抓人,把事情弄清楚再說。”轉過臉對親兵說:“你去把那個找妻子的男人叫進來,態度要和氣點,莫嚇著他了。”又吩咐跪在地上的卜福元也出去。
那人被帶進來了,他見上麵坐的除總兵外,還有一位須發斑白的老頭子,心知是一個比總兵還大的官,便雙膝跪下,說:“求兩位大人替小的做主,把小的女人還給小的帶回去。”
“抬起頭來!”曾國藩命令。
那人順從地抬起頭。曾國藩仔細地看了一眼,和藹地說:“卜守備買的妾,為何是你的女人,你細細地說出來,不可說假話,懂嗎?”
“是。”那人不敢正眼看大官,又低下頭來,眼睛望著地麵說,“小的是江都人,在一個飯莊裏當夥計,名叫蒯興家。三個月前,我帶著妻子杜氏到仙女廟進香。杜氏過門兩年了還沒生育,老母著急,催我們夫妻求仙女保佑。那天仙女廟的人很多,進完香後已是午時,我叫杜氏坐在一棵樟樹下休息,我去買幾個火燒來充饑。待我買來火燒時,樟樹下卻不見了我的妻子。我急得四處尋找喊叫,把整個仙女廟都找遍了,再也找不到她。我回家後向老板請了長假,背起包袱雨傘四方訪尋,下定決心,今生不尋著杜氏,寧死也不回家。半個月前我來到瓜州鎮,落在一個小夥鋪裏,向夥鋪老板打聽,問見沒見到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外地女子在附近出沒。店老板說,此地水師一個守備,前些日子在揚州買了一個小妾,那女子買來後成天哭哭啼啼的,不肯依從。小的一聽,心想這一定是我的妻子,她被人拐賣了。我在守備家轉了兩天,偶爾一次在小窗口看到一個梳頭的年輕女子,我又喜又悲:這正是我苦命的妻子。”
說到這裏,蒯興家禁不住哭了起來,停了片刻,又說:“我當時想馬上就去找守備要人,轉而一想,他是軍官,又是花錢買的,我一個普通老百姓,怎能拗得過他?於是回家和叔伯兄弟們一起商量。他們說,哪有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老婆做人妾的道理,不管怎樣也要弄回來。他們為了給我壯膽,都一起來了。先找到卜守備,卜守備說他是花了三百兩銀子從揚州媒婆那裏買來的,高低不肯放人。無法,我們隻得向孫大人告狀。孫大人要卜守備到揚州城裏把那媒婆找來,不知現在找到沒有。請青天大老爺給小的做主,把小的老婆斷回給小的。”
說完,蒯興家用衣袖抹去眼淚,又連連磕頭。曾國藩察言觀色,見蒯興家模樣長得也還忠厚,說話合情理又懇切,心想:這大概不是放鷹的人。便說:“這好辦,我問你一句,你答一句,是不是你的妻子,我自然從你的回答中可以看出。”
蒯興家忙說:“求青天大老爺發問。”
“你妻子是哪地方人?何年何月何時生?在娘家喚個什麼名字?誰做的媒?”
“我妻子也是江都人,小杜家村的,鹹豐二年十月二十一日子時生,在娘家小名叫翠葉。翠葉的娘舅是我的表叔,大媒便是他。”
“好吧,你下去!”曾國藩揮揮手,又對親兵說,“叫卜守備進來。”
“卜福元,你買妾時,知道她的生庚八字嗎?”曾國藩問進門來的卜守備。
“媒婆說是鹹豐四年六月初一日卯時所生,今年十八歲。”卜福元答。
“妾買回來後,你再問過她嗎?”
“我問過,她不肯講。”
“孫鎮台,你派輛馬車去,趕快把卜守備的如夫人接來,我要親自問她。”曾國藩對孫昌國說。
“好,我這就去派人。”看得出,孫昌國對審理此事興趣很大。
半個時辰後,一個瘦弱憔悴的青年女子被帶了進來,她羞澀地跪下低頭,不作聲。
“卜姨太,我問你幾句話,你不要害怕,如實回答。”曾國藩以素日少見的溫婉語氣輕柔地說。他對這女子充滿著同情心,不管是不是那飯莊夥計的妻子,她都是不幸的可憐的。
“卜守備將你從揚州城裏買來,有這事嗎?”
那女子點點頭,依舊不作聲。
“你要開口說話,慢慢講,講不好不要緊,我不怪你。”曾國藩給她鼓氣,“我再問你,你是哪地方人,為何遭媒婆所賣?”
那女子未曾開口,先已眼淚直流,過一會兒,索性嚶嚶哭了起來,似有滿腹委屈,滿腹辛酸。
“哭什麼,有話好好說。”孫昌國煩起來,“婦道人家就是這樣討厭!”
曾國藩勸道:“不要哭,你按我所問的回答。”
那女子抽抽搭搭地哭了半天才止住淚,輕聲細語地說:“小女子是江都縣小杜家村人,兩年前出嫁,丈夫叫蒯興家。三個月前,我和丈夫在仙女廟進香。後來丈夫去買吃食,我在樹下坐著等他。過會兒,一個男子匆匆忙忙走到我身邊,說,‘你丈夫在路上被馬車壓斷了腳,現在被抬在一個醫師家裏,他要我來叫你去。’我一聽,急得暈了頭,忙說,‘好心的大哥,煩你帶我去看他。’那男子說,‘我帶你去。’我當時來不及細想,糊裏糊塗上了車,就這樣被拉到揚州城,方知受騙了。我哭幹了眼淚,喊啞了嗓子,在裏屋關了幾天後,一個長著白麻子的老婦人把我接出來。那麻婦人對我很關心,說是替我慢慢找丈夫。在她那裏住了兩個月後,誰料把我賣到這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