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人?”孟玉唇邊卻淡淡挑起絲嘲謔之意,“世間粗蠢之人甚多,能夠靜心習我道者幾人?既然無人,不如束之高閣,任其蒙塵。”
“這倒也是。”檀薇點頭,“自來曲高寡合,孟公子目下無人,怕也如此,可惜了孟公子之琴藝,怕是再無傳人了。”
孟玉聽罷此言,久久不語,他的眼眸中,有一種穿透千年的深邃。
“公子。”
“嗯?”
“我倒有一議,不知公子肯接受否?”
“夫人請講。”
“公子可將心中之曲錄成譜子,我將重金購之,刊印於世,倘若世人偶有所得,從中獲益,豈不比任其流軼強?”
孟玉忽然屏住了呼吸。
然後怔怔然落下淚來。
“公子?”
檀薇嚇了一大跳,趕緊站起。
“沒事。”孟玉拭去腮邊淚水,“玉本以為,一生心事當世無人知曉,日日痛苦難耐,今日得夫人一言,玉雖身死,已然無憾。”
“公子言重了。”檀薇趕緊起身,“想來公子滿腔才華,卻為俗務所累,其實,世間像公子這股的人實在太多,倘公子自問大才,萬勿自棄,縱美玉蒙塵,明珠棄世,然,終有昭然之日,公子何須自苦?”
“多謝夫人之言。”
“公子啊。”檀薇眸中也滿是感慨,“薇乃公子知音,薇欲助公子,公子請勿質疑。”
“玉從不敢懷疑夫人。”
“可允我之諾否?”
“自然,便依夫人。”
“敢問公子,現下住於何處?”
“暫居菩提寺。”
“寺廟寒苦,恐對公子身體不利,不若搬至舍下,早晚請教之,未知公子意下如何?”
“啊?”孟玉再次深深覺得意外,他為了習琴,置家中所有人等不顧,在外漂離數年,亦不歸家。
隻是因為家中之人聒噪,每以俗事俗務相累,孟玉深覺不堪,故此幹脆拋了一切,隻帶著一張琴便出來,偶爾去一處搭班獻藝,謀得銀錢無數,倒也足夠養活自己,但是這樣的人生,終非了局。
但是孟玉,似乎沒有想過要依附權貴。
“怎麼了?薇誠心相邀,絕無他意。”
“多謝夫人厚愛。”孟玉略一沉吟,“隻是生性散漫,不與俗人之人過從,還請夫人見諒。
“公子這話,卻是生分了,我檀家書香門第,是不用操心生活用度的,公子去了,隻管安心譜曲,至於紅塵中事,皆有府中下人打理,何勞公子親力?”
“夫人如此言,玉若再不允,便是玉簡慢了,既如此,玉願隨夫人回府。”
當下,檀薇便領著孟玉回了檀家,囑咐家下人務必好生招待,萬不可怠慢,若是尋常人家,見這人成天不做事,隻是彈琴,必定遲早生厭,幸而這檀家確乃大戶,即便一個掃地的家仆,也是見過市麵的,懂得執禮相待。
於是,以這孟玉耿介的性子,不務俗事之態,呆在檀家竟然相得益彰。
六月裏。
蓮花盛開。
亭亭婀娜,檀薇最喜歡穿了薄薄的衫子,依在欄邊,任那晚風吹拂臉頰。
何真則愛在對麵的水榭裏靜靜地看著她,他喜歡這個時候的她,沒有絲毫的掩飾,那麼純淨,那麼淡然。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更妙的是,孟玉也喜歡在後麵另一方亭子裏操琴,弦弦錯錯,有如淙淙流水一般。
純粹是天然的畫。
也似美妙的詩。
好詩,好畫。
很多時候,何真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應該成全他們,可是他怎麼能成全他們呢?那是他最愛的女人,好愛好愛。
愛到心坎兒裏去了。
我不可以,不可以沒有你。
何真第一次覺得,心裏堵得難受。
這天,當檀薇又在那裏和孟玉組成風景畫時,何真終於忍不住,衝了過去,一把將檀薇抱住,衝她大聲喊道:“你看著我,你看著我!你看著我!”
檀薇抬頭,有些莫明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怎麼了?”
“你是我的妻子!”何真終於忍不住大聲吼道,“你——”
“我怎麼?”檀薇很是莫明其妙。
“你的心裏,應該隻有我!”
“我心裏?”檀薇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要我心裏隻有你?”
“當然!”
“可我欣賞孟玉的琴藝,難道這也錯了?”
何真噎住。
“我欣賞孟玉的琴藝。”檀薇抬起頭來,非常淡定地看著他,“我更愛孟玉的為人,因為他身上,沒有絲毫世俗的氣息,就像這池塘裏的蓮花,雅潔,淡然,宛如一幅水墨之畫,你難道忍心,看見這幅畫上,有任何的汙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