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早晨,當遙遠的東邊的群山之巔剛剛呈露出魚肚白,徐家坳和黑山都還被鎖在茫茫的晨霧之中,拉了一夜酒酣的程光清已經起床了。這是他多年來已經養成的習慣——無論前一天夜晚他睡得多遲,第二天一早,他都能準時起床。推開房門,他來到院壩中間,寧靜而潮濕的氤氳誘使他活動起筋骨來。
闞海的寢室門還緊閉著,程光清知道他肯定還沉浸在溫馨的夢鄉裏,但他沒有去敲門叫醒他。
“等他睡吧,年輕人的睡眠,不象我這些老頭兒,反正今天也還沒有其他要緊事要安排。”程光清尋思著。一想到闞海那憨厚的樣子,他便聯想到自己的兩個兒子。
大兒子程俊在省財經大學讀書,這學期馬上就要麵臨分配工作了,他的身體跟闞海一樣墩實。對於兒子將來的工作,他沒有過多去操心,因為,時下大學畢業生仍然要包分配。大兒子就讀的學校又是國家的重點大學之一,分配的工作即便再差,也不會差到哪裏去。再說,他一直對兒子們的將來沒有過高的要求——既不要求他們將來非得成名、成家,也不強求他們將來必須做個多大的官兒,順其自然,由兒子他們自己做主,自行擇決!而唯一的要求隻是:無論如何,他們將來必須是走正道!
小的那個兒子現在正在縣城的雲江中學讀高二,成績在班上不好不壞,屬“中遊”。這個兒子略有點讓他操心,現代的年輕人,先甭說非得考個啥子名牌大學,自己也應該多學點硬本事呀,有了硬本事,少受別人的卡,不要象你們的父親那樣僅僅是個初中畢業生。要不是自己前些年月在鄉下時憑著一個“頑”字操練了一點爬格子的手藝,恐怕早已被別人擠出了現在的工作崗位。但是,程光清又內心酸楚地想到:即便如此,這兩年來,自己總覺得越來越難以適應當前的工作“需要”了——這年頭的宣傳工作已經不象前些年了。以前寫文章是為了能夠真實反映情況,現在呢?唉……老伴兒是典型的農村婦女,沒有啥子文化。還好,跟隨自己進縣城後,居然也找到了工作,當上了工人——環衛工作!同事當中有個別的奸詐者,曾因此而藐視他,暗地裏嘲笑他:能寫兩手又怎樣?老婆還是個掃大街的!程光清對此嗤之以鼻,他從不認為老伴兒的工作有啥子好丟臉的。相反,他到認為老伴兒的工作很輕鬆,似乎有些對不住每月領的一百多元錢的報酬似的——試想想看,鄉下的農民,肩挑背磨的,每月又能掙得了多少元錢的收入呢?
在縣委、縣政府下發關於從全縣黨政機關裏抽調百多名機關幹部下鄉組建駐鄉(鎮)幫村扶貧工作組的文件後不幾天,程光清便知道了與他同在一個工作組的,是縣工商局的一名剛從省城名牌大學畢業分配來的大學生。但是,直到縣上召開動員大會的那天,他才第一次見到這位小夥子。一見闞海滿臉的稚氣和憨像,他便從心裏感覺喜歡——因為他那模樣,太像自己的大兒子了。後來,當他得知這位大學生還是縣委辦公室闞尚傑副主任的弟弟時,他覺得他們兄弟倆從相貌到性格都很不一樣!
“我弟弟剛從學校門跨進機關門,毫無工作經驗,程科長您要多多關照喲!”
那天,在縣委辦公樓的通道裏,縣委辦公室副主任闞尚傑碰見程光清時,這樣跟他說道。
“豈敢?名牌大學的大學生,有知識、有文化,哪象我們這個初中生,我得跟他求教呢!”程光清客客氣氣地回答說。
說句實在的,程光清早就對闞尚傑的“發跡”的一些傳聞略有所知,雖然他把握不準這些“小道”消息的真假,但是,他總覺得闞尚傑很油滑,再加上他那副模樣,真有些讓他摸不著深淺。總之,他對闞尚傑既沒有多少好感,但也沒有啥子惡感。他倆兄弟兩相比,程光清更喜歡闞海一些。
“即使父子倆,也會各有不同的!”程光清想到。
“或許這小子的為人不像他哥哥呢?”
溫暖的陽光,均勻地灑滿了黑山和徐家凹周圍的群山。將近上午九點鍾,闞海才起了床。那時,程光清早已洗涮完畢,並且將自己從家裏帶下來的一隻體積近似於一隻五磅水瓶大小的茶杯(大玻璃瓶),滿滿的泡上了一瓶茶水。此刻,他正坐在自己寢室門前的舊藤椅上,一麵翻看著一張十天前的《人民日報》,一邊品著老山茶。同時,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間,還夾了根“核武器”。
“怕有十點鍾了?怎不早叫我呢,程叔?”
闞海頭發蓬亂,他用左手背搓揉著醒鬆的睡眼,問道。
“都怪我昨晚上喝多了酒!”
“沒關係,反正今天也不下村去。”程光清笑著說:“昨晚上你也沒喝幾口(酒)呀,以前在學校喝沒有?”
“偶爾與同學之間喝點啤酒,喝得很少。”闞海回答說。“有次同學們在一起高興了,結果,我一人喝了半瓶啤酒,後來回到寢室還嘔吐了。”
“啊,看來你的酒量還得多練練!”程光清說:“搞行政工作,有時候難免應酬,沒有個至少二、三兩的量,是很難‘過關’的,多吐幾次就對了!”
“還敢多吐幾次?恐怕,再吐幾次,我的酒量也難提高。”闞海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