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他放棄了王嬌蕊,娶了孟煙鸝。
孟煙鸝出身普通人家,長得白白淨淨,寬柔秀麗,看上去正是那種簡單的、好控製的、站在男人身後的女人,最適宜出現在男人貌似愧疚實則得意的祭文裏。
按說她和佟振保的世界應該是合拍的,但是,佟振保錯估了一點,他雖然一心想做個“標準好人”,但他的骨子裏未嚐沒有“壞人”
的因子,又跑了些江湖,見了些世麵,尤其是蹚過玫瑰的洶湧溪流和王嬌蕊的驚濤駭浪,他已經無法像史上的那些“標準好人”,娶個女人回家,放在那裏,是個意思就夠了,他已經變得口味刁鑽。
在從前,祭文中的好女子,隻要能像堂前的一幀條幅,安穩嫻雅地站在那裏就夠了,沒有誰對她們的智商、情趣做要求,但佟振保不同,在他對她那一點兒少女的單薄美厭煩了之後,她成了一個很乏味的婦人。
他挑剔她,當著眾人的麵,毫不留情地斥責她,而且又開始嫖了,專挑豐肥性感的女人,他刻意地褻瀆著舊日的記憶。我以為,他的潛意識中,是在報複自己,報複自己所謂的理性,報複自己曾對自己是那麼殘忍,那樣沒商量地辜負了自己的心。
不是完全不懊惱的。
這種懊惱在他和王嬌蕊又一次重逢時發展到了極致,是在公交車上,他碰到了她,她其實是有點兒落魄了,胖了,很憔悴,塗著脂粉,耳上戴著金色俗豔的緬甸佛頂珠環,抱著個孩子,跟當年那時髦精致的女子完全不能同日而語。但是,她柔軟了,柔和了,她對佟振保說,是從你起,我才學會了,怎樣,愛,認真的……愛到底是好的,雖然吃了苦,以後還是要愛的,所以……又說,我不過是往前闖,遇到了什麼就是什麼。還說,年紀輕、長得好看的時候,大概無論到社會上做什麼事,碰到的總是男人。可是到後來,除了男人之外總還有別的……總還有別的……這曾經性感撩人、以“愛匠”為職業的女人,在佟振保這裏,她感受到了真愛的快樂,也經受了真愛的磨難,猶如蝴蝶終於飛過滄海,略過一路的風雨孤獨,隻是快樂地踏實地感受著翅膀的力量。她的憔悴,她的胖,包括她的俗豔,都是這一路掙紮與感受的痕跡,有著生命的味道。
而佟振保,娶了並不喜歡的孟煙鸝的佟振保,每三個禮拜嫖一次的佟振保,他沒能成為一個“標準好人”,也沒能成為一個遂了自己的心的“壞人”,他活得七上八下,十三不靠,在這簡單的、勇敢的女人麵前,他有挫敗感,甚至,還發展成了難堪的忌妒。
對那沒有變老也沒有發胖的孟煙鸝,當然更沒了興趣,但是,孟煙鸝不是王寶釧,不甘心做冰箱裏的一尾魚,她和婆婆生出芥蒂,和裁縫有了一腿,佟振保的“好人”夢,徹底完結,他原是防著紅玫瑰的潑辣放蕩,不承想,白玫瑰並不弱於紅玫瑰。
佟振保近乎破罐子破摔了,酗酒,公開找女人,常常整夜不回家,孟煙鸝開始還自欺欺人,後來眼看他要鬧到連工作都沒有,也無法再替他辯護。有一天佟振保回家,正碰到她在跟客人講述他的種種不好,見他回來,就不開口了。
那一晚佟振保發了脾氣,摔東西,砸人,她急忙返身外逃,振保覺得她完全被打敗了,得意至極,立在那裏無聲地笑著,靜靜的笑從他的眼裏流出來,像眼淚似的流了一臉。
潛意識中,他打敗的,是他自造的那個世界,包括了他的妻,他的女兒,他那個有模有樣的家,他的職場口碑和道德評語。他在那樣的黑暗中,終於,將這一切顛覆了,那些不可告人的委屈、悔恨與怨怒,也就這樣發泄出來了。
書上說,第二天,他又成了一個好人。是啊,生命還在朝前,日子總要過下去,即使可以回頭,他大概還是會放棄紅玫瑰。他背負著貧困的陰影,淪落的威脅,母親的眼淚,社會的期望,一個鳳凰男朝主流邁進的全部動力,他無法,重新回過頭去。盡管心裏有那樣一種欲望,轉化成了強大的壓力,使他在奔襲的路途上不得安生,可是,在這個發泄的晚上,反彈到這一步,也就差不多了吧?
於是,浪子回頭,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