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戲
文/湖南省衡陽市船山實驗中學周璿
樓外雨幕朦朧,簾內燭光搖曳。
我坐在銅鏡前,仔細梳妝,燭光拉長了影,散漫地投到錦屏上,“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梳得開青絲繞指,梳不斷愁緒滿頭。師父常說:“戲子無情,方能一世安然。”幼時的我不懂,常坐在戲堂外的冷階上,看海棠謝芙蕖綻。可燭光輕顫,映描眉時模樣,已是少年時光。
笙歌婉轉,才子佳人,閃耀的河水如他的目光。他微笑著說:“你……沒有入情。”刹那間,風過漣漪,滄海桑田。自登台起,我就演過了他人的情,唱盡了他人的意,看透了他人的哀,嚐遍了他人的痛,缺失了自己的心。我漲紅了臉,摔下錦帕,拂袖而去。
翌日,他上門道歉,我隻是一念間的脾氣,便原諒了他。人生路太長,匆匆之間,誰都隻是過客,更何況是身為軍閥的他和身為戲子的我。
就在關門時,他突然轉身:“流光,幾天後是家母的生辰,我想請你唱堂會。”我愣了一會兒,這城中無人不知我流光從不唱堂會,以往邀請過的人都碰了一鼻子灰,可來人目光灼灼,我心中翻湧,終究應了下來。
生日宴上,我唱了《長生殿》,水袖翻飛。台上無盡郎情妾意,台下眾賓盡歡顏,他在人群中穿梭,如魚得水。戲唱完了,我卸下了妝,打算隨戲班回去。
“流光。”衣袖被他輕輕拉住,“留下來吧,我希望你留下。”長歌倚樓,瀲灩芳酒,就如一場風花雪月的夢。
但戲終究是戲,再美也粉飾不了離別,“流光,兩黨之間戰爭爆發,形勢十分不利,我必須離開……流光,隨我走吧。”窗外驟雨未歇,依舊深秋,人影依舊,隻是有什麼變了。我望著窗外,苦笑著拒絕。
心係四方的他與我不同,他可以醉臥美人膝,醒掌殺人權,而我隻是一個渺小的戲子,無論風華幾何,我始終是你一見如故的戲子,走不近你的戲子。我隻想守著這一方戲台,唱罷餘生。
別後錦年如水,催人匆匆老去,這是第幾個年頭了呢?我默默端詳著鏡中美麗而憔悴的麵容,顫抖地用彩筆將歲月抹去。
我換上水袖雲衫,又一次踏上戲台:
“夢回鶯轉,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眼前即是你我初遇,暮雨間看透幾世煙火;
“嫋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我向來不喜讓人繾綣的春光,可卻莫名愛上了某年的春天,是無論風雨都有你在的春天;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可就算這樣又如何?紅塵囂,浮華一世轉瞬空,故人已去,隻歎千秋;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雨落枝頭年複一年誰白發留,讓相思如夢,夢見遠方的你眉眼依舊,也許你已忘了記憶某處的戲子,那又如何?已許下一生一世,便等一生一世;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歎紅塵風雨路三千,曲未終人已散。簾外海棠,錦屏鴛鴦。
我……終究用自己的情唱了一場戲,杜麗娘的驚夢方可尋,而我卻已惘然。
流年鎖流光,流光盼流年。舞者入曲,一生流離;歌者入情,一生空寂;戲子入畫,一生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