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戲如人生話不休(下)(1 / 2)

珍琴帶著肚裏五個月大的孩子回到了在鄉鎮的老家。

了解到珍琴演藝事業的舉步維艱和感情上的波折,家人才恍然,原來一直被視為天之驕女、眾人常掛在嘴邊以為孩子榜樣的女兒,仔細算算還不如街上隻靠隨便接繡工活的女孩過得舒坦,真不知道這十多年的學校上的是為了什麼呦!但是,孩子的問題,父母的意思還是打掉算了,這樣沒結婚就懷了孩子,算個什麼事呀,會被被人戳脊梁骨的呀!可是苦口婆心的勸說起不了作用,一向乖脾氣的女兒鐵了心要把孩子生下來。是留戀?還是紀念?抑或是純粹為了慪氣?

好在弟弟和妹妹與她還是很親的,沒有因此而對她疏遠,對她的決定,也比較支持。

妹妹在年初許了親,才剛二十出頭,在住的街道一片就得算老姑娘了,反正珍琴是屬於城裏人的範疇,也不會有人說啥。在鄉親的眼中,城市生活總是美好而陌生的,是不發達的落後地區所無法想象的。

但日漸隆起的肚子,開始引人注目,開始成為叨嘮閑話的最佳載體。尤其因為珍琴如今城市人的身份,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也就有了更多可堪發揮的餘地。暗流日漸洶湧,充滿一種分享的快感,和看城裏人笑話的冷漠。流言,是無心播散又刻意澆灌的惡之花。

珍琴沒有能夠想到,僅僅隻是閑言碎語,會具有偌大的力量,輕易便傾覆了她自以為的安寧。有太多太多的陌生與惶恐,出現在珍琴慘淡的夢裏。

父親被工廠同事指指點點,母親被往日的好友拒絕登門,弟弟在飯店被朋友挑釁加暴揍,妹妹的婚事則全靠老爸使錢才勉強沒黃。作為典型的社會動物,大抵沒什麼比被群體鼓勵還要更加恐怖了,仔細想來與納粹堅持優種論其實沒什麼不同,就是最原始的生存法則:優勝劣汰,出局等於滅亡。這些打擊看來細小,實則都是大事,而雙方,難逃都是受害者的判定。

在這時,曾經溫暖的家,被外界龐大的言論劫持,淪為了反應更激烈、對抗更嚴重的敵對方。在誰都沒有如何察覺中,陣營已然開始昭顯人多勢眾的絕對優勢。

一樁再平常不過的墮胎事件,牽扯出珍琴與男友的虛無愛情,回到家中的珍琴,先後應對家人多次的各類策反活動,從裝糊塗、哀求、吵架,一直鬧到自殘,以個體對抗家庭。父親一直是最堅定的策反者,他在中秋節明月夜冷冷拒絕珍琴的和解,又從窗口偷偷張望她的背影。為了維護家的安寧和地位,他一手策劃如何將女兒綁去醫院,自己卻在行動當日心力交瘁,進了醫院,還催促自投羅網來探他的珍琴快點離開。而弟弟雖開始對珍琴鼎力支持,但在曆經飯店受辱、珍琴在妹妹婚禮上被肆意言論攻擊等事件刺激下,不自覺認同了姐姐是家裏的汙點,向她甩出巴掌,並成為實施墮胎的既定執行人。

似乎荒誕的情節發展,卻是方子明反複思考設計的結果。他不想用高調救贖砸暈讀者,也不屑賣弄揭秘,而是以特有的冷靜和理性,把一個極易浮躁的描畫愛的題材,以生活現實推動,並沉澱出深刻來。

《如果當初沒有愛》,是方子明給小說的命題,不知是否因了小說帶給他難得的創作陣痛,一個假設的否定命題,卻是對正的最大肯定。

有幸再次提前讀到的施亮,這一次好不容易才堅持讀完最後一個字,隻因為是方子明寫的,他才能有這般的耐心,換了其他作者的,定然翻不了兩張紙。一開始還以為方子明也寫起****小說了,小年輕的恩愛生活,在事業的落差麵前終於陷於淩亂。可是接下來的內容,那些蜚短流長和一而再再而三的家庭衝突,不但細碎的描寫讓施亮的閱讀很不痛快,那些隱藏在文字背後的壓抑感,更是讓他覺得難受。雖然方子明一直在強調愛情有多濃烈,強調多年來老家親人的關心有多真摯感人,強調鄰裏之間的和睦,強調著種種的美好,但施亮讀到的,卻分明是一個讓人傷感的故事,似乎其中的每個人都被注射了叫做難過的東西。

“這有什麼,我本來還想以死亡作為珍琴的結局呢,榮譽謀殺啊,不死就沒有震撼力了。”方子明有些遺憾地對施亮解釋說。

的確,他最初不是這樣僅僅讓珍琴瘋癲了事。在醫院發生的最後那場圍堵中,爆發出全部生命能量的女孩,在父母麵前的掙紮,她狠狠砸折了弟弟的一條腿,然後從病房窗戶奮力一躍,就像小溪彙入江河,那般虔誠,而且決絕。報紙報道中透露的關於她的故事,被一位小說家看到並引起了極大的興趣,最後以她短暫的生活內容為藍本寫了一本書,有個奇怪的書名《愛與毀滅》。小說後來還被改編拍成了電影,在海外的國際電影節上大放異彩,獲獎無數,載譽歸來後於國內再造票房神話,可謂名利雙豐收。